尽管命运薄待于宋佳运,奈何他想得开呀。
他往脑袋上扎了条白毛巾,用记号笔给上面写了“奥利给!”三个大字,累了就擦擦汗,还得加油干。
晚上放饭时阿德坐在宋佳运旁边,瞧他风卷残云一般地干完了三份盒饭。抬起胳膊捅了捅他,阿德“兄弟,你受什么刺激了,跟打了鸡血似的,谁惹你了?”
宋佳运没答话。捂着滚圆的肚子打了个饱嗝,餍足地瘫倒在背后的管道堆上。
远郊的晚风总透着丝丝凉意,吹干了他身上的汗,吹皱了地上的积水。远处未动工的土地上野草疯长,风起时也跟着气流簌簌作响。
阿德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抖一抖,就剩两根了。先给宋佳运分了一支,引了火点上,又把剩下的一支送进自己嘴里。
宋佳运指尖夹着烟,抬头仰望夜空。天上黑漆漆的,浓云掩月,一个星星也没有。
半晌他弹了弹烟灰,慢慢吐出一口烟,宋佳运“你说,人活着怎么这么难呢?”
阿德“谁说不是呢,大家都一样。”
阿德附和道。他有些困了,半撑着眼睛吸了口烟,拖着调子感叹了一句,
阿德“人~皮~难~背~啊~”
宋佳运苦笑一声,又听阿德补了一句。
阿德“哎,话说回来,你怎么打算搬到工地上住了,你女朋友同意吗?”
正好问到点子上来了……
宋佳运狠狠抽了口烟,宋佳运“我爱住哪住哪,管那么多干啥?”
阿德“哎呀呀,
”阿德咂了咂嘴,阿德“不是我说,你这人心也忒大了,明知道赵哥对你怀着歪心思,还搬到工地上来住,也不怕闹出什么事来啊?”
差点忘了这茬!宋佳运痛苦地揉了揉脸,宋佳运“这里人这么多,他能对我怎么样啊?”
阿德眼睛一斜,阿德“你是不知道,赵哥那人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宋佳运叹了口气,一拍屁股底下的水管跳下来,将烟头踩灭在地上。管他呢,吃好喝好睡好,这才是王道。
宋佳运“走了,我要去洗个澡。”
宋佳运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冲阿德招了招手。
阿德“你小心点啊!”
阿德不忘冲他叫道。
工人宿舍是由几个活动板房搭建起来的。宋佳运刚进门,就被一股酸爽浓郁的脚臭味辣得几乎睁不开眼。
我去……这也太味儿了吧,跟那生化武器似的,杀伤力极强。不在千年老酱缸里捂它个七七四十九天,都生出不来这种臭味。
宋佳运捂着嘴巴干呕一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把刚才吃的饭都给吐出来。他转身赶紧换了口气,然后捏住鼻子一头扎进了工房浑浊的空气里。
天花板上只挂了一个孤零零的小灯泡。昏暗的灯光下,工友们都脱了鞋,一个个撩起上衣挺着肚子,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抽烟打牌。
作为罪魁祸首的臭袜子被甩得到处都是,隐隐散发着诡异的绿气。
宋佳运屏住呼吸,从带来的行李包里取了洗浴用品。然后抱着洗脸盆往出走,脚才跨出门槛,才想起来自己不知道澡堂在哪儿。
一拍脑门,又十分尴尬的回到屋里。
宋佳运“兄弟们,澡堂在哪儿啊?”
宋佳运瓮声瓮气地问。
离他最近的小哥把牌往桌上重重一摔,不知名的人“哎,赢了赢了!”
紧着抬头看了宋佳运一眼,不知名的人“澡堂啊?出了工地往南走就是!”
宋佳运“好嘞,谢谢啊!”
宋佳运松了口气,提溜着盆,夹着人字拖出了门。
外面凉快得很,风比刚才更大了,把不远处楼房上某男科医院的广告幕布吹得一个劲乱晃。路上冷清得很,一个人都没有,厚厚的云团堆积在天边,应该是要下雨了。
顶着夜风,他的心情终于变好了些,一路都哼着歌。按着工友小哥给他指的方向,才走了不出五分钟,一个写着“大众澡堂”的蓝底招牌便映入眼帘。
里面有扇玻璃小窗,看澡堂的大爷往脸上扣了个帽子,抱着手臂正缩在躺椅里。人早就睡着了,鼾声如雷,隔了道窗户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宋佳运“……您好!”
他伸手敲了两下窗户。
鼾声由高变低,然后来了个漂亮的回转,把他说话的声音直接盖了过去。
宋佳运“大爷?”
宋佳运敲着窗户又喊了一声。猛拍窗户,力气用得大了些。
里面的澡堂大爷终于鼾声一停,然后猛地坐起。那顶帽子也从脸上掉了下来,露出一个溜冰场似的秃顶脑门。
这大爷明明睡眼惺忪的,动作却快得很,先是一把捞起帽子将它十分熟练地扣在头上,然后端起面前的大茶缸喝了一大口。
不知名的人“来洗澡啊?”
他一边涮口一边把窗户开了道小缝,然后脑袋向后一仰,滤掉嘴里的茶渣,伸手一指身后的红色塑料板,不知名的人“成人二十。”
宋佳运瞪着眼睛声调一提,宋佳运“二十?这么贵?”
不知名的人“洗不洗啊?”
大爷解手环的动作一顿,凶巴巴地说。
宋佳运今天热了整整一天,身上黏黏糊糊的,衣服上的汗味都发酸了。他站在原地左思右想了半天,最后还是败下阵来,从屁兜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十分不情愿地将它给澡堂大爷递了进去。
这是他最后的钱了。要不是明天就结工资,宋佳运才舍不得把它花出去。
大爷收了钱,展开那张纸币对着光看了半天。直到确认钱是真的,才终于拉开抽屉,往手上沾了点唾沫,数了八十的零钱出来,连着手环一起交给宋佳运。
然后清了清嗓,对着二楼高喊一声,不知名的人“男宾一位!”
进了澡堂,先瞧见一个逼仄狭窄的更衣间。
宋佳运拽着后领把衣服脱下来,将它揉成一团丢进柜子里。端着洗脸盆再往里走,只见里面赫然站着几个正在冲凉的大哥,隔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每个人都是赤条条的。
宋佳运第一次洗开放澡堂,从来没见过这种大场面。
他红着脸,用洗脸盆挡住下半身。想到刚才花出去的二十块,一咬牙一跺脚,还是硬着头皮走进了淋浴间。
里面的大哥都是大大方方的,站在淋浴头下该怎么洗怎么洗,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就宋佳运一人往腰上系了条毛巾,畏畏缩缩地站在其中,怎么都觉得特别别扭。
来都来了,那就速战速决!
宋佳运深吸一口气,抬起水龙头开始洗澡。
他把洗脸盆放在身前,挤了两大坨洗发水往头上打泡泡。正当他闭着眼睛专心洗头,忽然感觉旁边的淋浴头被人打开了。
赵哥“好巧啊小宋,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了。”
那人的声音怎么听怎么觉得耳熟,宋佳运琢磨了一阵才反应过来。
妈……妈的,这好像是赵哥的声音!
他猛地睁开了眼,果然瞧见赵哥正站在自己面前,而且脱了个精光,一件衣服都没穿。宋佳运默默转过身子,根本不敢细看。
宋佳运“赵……赵哥……你……你也来洗澡了……”
他结结巴巴地说。往后挪了挪,赶紧去冲头上的泡沫。
赵哥开了水也没见洗,只任由水流冲打着脊背。宋佳运只感觉到有束猥琐的目光正在自己身上来回打着转。
想到赵哥的性取向,就算他心再大,搁这儿也洗不下去了。
赵哥“来洗澡怎么还往身上围毛巾啊,不怕冲不到吗?”
赵哥十分满意的盯着光溜溜的宋佳运,说着就要解开他腰上的毛巾。
宋佳运“……没事!”
宋佳运退了一步躲了过去,捂住毛巾慌忙地说,宋佳运“我——我已经洗完了。”
赵哥“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赵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说话时的声音比刚才大了些,赵哥“早上不是还挺热情的吗?”
热情?
宋佳运一想到早上就两眼发黑。那时他还以为这哥是过来探查工作的,傻了吧唧地把手臂肌肉给人摸,难怪人家觉得他热情呢。
宋佳运“赵哥,您慢慢洗,我就先走了。”
宋佳运讪笑一声抱着盆要走。
却听见赵哥慢悠悠地说了一声,赵哥“你急什么呀,过来,给我搓搓背。”
宋佳运在心里暗暗骂了声娘。
重新面对赵哥时脸上又挤着笑,和和气气地回绝道,宋佳运“您还是找别人搓吧,我等着回去洗衣服呢。”
赵哥干脆利落地答,赵哥“衣服什么时候都能洗,先来帮我搓背。”
宋佳运“明天六点起来还得上工呢,您就别为难我了……”
赵哥“你怕什么?”
赵哥眼睛一瞪,赵哥“还是说你想要钱?那就出个价吧。”
见宋佳运没什么反应,他又摸着下巴低笑一声,赵哥“只要今天晚上你把我伺候好了,明天不上工都行!”
卧槽?这傻逼精虫上脑了吧?
宋佳运抽了抽眉,沉下脸色,“这样不太好吧。”
赵哥“有什么不好的,在工地上还有啥不是我说了算的?”
赵哥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手臂上纹着的青龙白虎也跟着身上的肥肉颤了两下。
阿德“小宋啊,你也是成年人了,该懂的肯定都懂了。我就和你直说吧,跟着赵哥我,保你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用搁那工地上吃苦受累。”
说这话时,他油腻的脸上挤出了一堆褶子。看得宋佳运真想一拳打得他跪倒在地连声叫爸。
但他还是眨着眼,故意装出一副懵懂的样子,宋佳运“赵哥……您……您在说什么呀,我一句都没听懂。你继续洗吧,我得走了。”
说完捂着毛巾转身就走,连洗脸盆也顾不上拿。
赵哥“宋佳运!”
赵哥在他背后直呼他的名字,赵哥“敢走就给我试试看!”
怎么不敢走了?
现在是法治社会,这人莫非还敢对他来硬的不成?
宋佳运脚底跟抹了油似的溜得飞快,出了淋浴间直奔更衣室。打开柜子时才发现自己的手都是颤颤巍巍的,一把掏出里面的换洗衣服赶紧穿在身上。
回头就瞧见赵哥竟裸着身子找了过来,正狞笑着堵在更衣室长椅的另一端。
赵哥“臭小子,胆还挺肥的。”他咬牙切齿地说。灯光正好落在他的脑门上,不偏不倚,锃光发亮。
宋佳运“你想干嘛?”
宋佳运向四周望了一圈,也没找见一个趁手的防身武器,宋佳运“你别过来啊,你过来我就喊人了!”
赵哥“你喊啊,我怕你不成?”
赵哥飞扑过来,眼瞧着就要抓住他了,不料宋佳运身形轻巧地绕着长椅躲了过去。
见没得手,赵哥又用手指着他,赵哥“妈的,今天你要是敢反抗,就给我卷铺盖走人!”
这话彻底挑起了宋佳运心里的怒火,他张口就骂,宋佳运“你个死胖子,长得跟猪腰子似的,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赵哥“你说什么?”
赵哥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印象里宋佳运一直都像个温顺的小兔子,别人说什么他就做什么,谁都没见过他急眼,却没想过这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气血上涌,宋佳运只觉得热血沸腾的,耳朵里正嗡嗡地响,宋佳运“我说你是个脑满肠肥的恶心玩意!”
那赵哥是什么人物,可是这一片的地头蛇啊。从来都是他骂别人,哪有别人骂他的时候。
赵哥“嘿!你这个小王八蛋,你他妈活腻了是吗?”
赵哥瞪着一双红通通的眼,径直跨过面前的长椅,猛地拎起宋佳运的衣服,沙包大的拳头黑压压地朝他脸上招呼过来。
宋佳运登时觉得鼻子底下一热,两行鼻血就这样淌了下来。好在他反应得及时,铆足了劲儿一脚踢在赵哥胯下。
只听一声惨叫,赵哥捂着下半身痛苦地倒在地上。
赵哥“你给我等着!”
宋佳运“呸!”
宋佳运抹了抹鼻血,又狠狠踹了赵哥好几脚,宋佳运“你算个什么东西?”
做完这些,他一把撩开更衣室的门帘,临走前还不忘冲赵哥竖了个中指。
算了,这工地肯定是待不成了,只能提桶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