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家叶子

出家人十分好客，云起喝着心安道姑的碧螺春，吹着花林间凉爽的香风，听着二人论道，十分……不解。

她这样的俗人实在不知道苏云锦这样的大才子和陶梦儿这样的出家人在阔别十多年后在这里谈什么“出世了了，万世心安”有什么意义。

而且，她觉得陶梦儿完全想忽悠苏云锦一起出家。

陶道姑说： “来是无迹去无踪,去与来时是一同。”

苏云锦叹一声：“ 何须更问浮生事,只此浮生是梦中。”

云起腹诽，你脑子已经够拎不清的了，还想在梦中？

陶道姑道：“这一世便就这样青灯残卷，入我道门修个来生安稳。”

“道者不是可以双修么？”云起纯属好奇，道家人房中术都十分精通，双修可以功力加倍，她学武多年，一只没机会尝试。

只是当陶道姑红着脸、苏云锦挑着眉几分轻蔑地看着云起时，云起尴尬地道：“我是说道教武学博大精深，道长应该学些实在的。”

她只知道遇事解决，只知道最踏实的是银子，最有用的是拳头，除了背过几本书，实在没什么慧根，吟不了诗，谈不了道学。

“公子所言甚是，只是道门清净，心安修的是心。”

“吃斋念佛有用么？”云起道。

心安叹了一口气，道：“公子可有放不下的事，或……人？”

云起保证心安道姑说这话的时候看苏云锦了。

“有。”云起警惕地看了一眼苏云锦，当着她的面要眉目传情么？

苏云锦冷笑一声：“我以为阁下只记得银子。”

他是有些不自在的，打……云起盯着陶梦儿十分热情地看来看去。

云起一愣，这厮现在讲话真没傻的时候可爱。

“哦，那公子可有放不下的人？”云起道。

苏云锦心中某处被触动，他放不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段遗失的记忆，但他说“没有。”

心安道姑却惆怅地苦笑了，起身道“今日与两位道友讨论至此，深受启发，贫道告辞了。”

云起目送着陶梦儿离开，转身向苏云锦道：“你这人说话真遭人嫌。”

苏云锦好笑道：“你与本公子认识前后不过说过十来句话，不足以证明本公子讨人嫌。”

云起看他这般孩子气，竟失笑了，眉目温柔，苏云锦一时恍惚，心乱了节拍。

他觉得这家伙就该是这个样子，暖暖的，不是前两次见面时那样冷漠。

“你的公务忙完了吗？”云起问。

苏云锦睨了她一眼，道：“作甚？”

“我……想向苏大人讨教一些……学问。”

云起失笑，她讨教学问，她浑身上下没看见半点学问的影子。

然而脚步却向着观外的酒馆走去。

御华街的小酒馆，云起捧着温热的酒为苏云锦倒上，酒壶有些烫手，云起搓了搓耳垂。

清秀的眉目在氤氲的酒气下蒙上了热气。

苏云锦这时才发现对面这男人长得眉清目秀的，却像个……女孩子，笑起来的时候温温柔柔，暖得让人想跟着笑。

“你七月天气请人吃热酒？也只有本公子赏这个脸了。”苏云锦笑道。

“你体寒，又下过雨，吃不得冷的。”云起熟稔地命令。

“我……”苏云锦敲敲杯子，这话他本不该问，可还是想问问：“我与你，这十年，什么关系？”

是恋人？还是朋友？抑或只是医患与救护者？他莫名地害怕知道答案，却又想知道。

十年，像缺掉的一块，他不知道是好是坏的烙印，无论好坏，他都逃不过。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八个字，苏云锦心间莫名地刺痛。

他讷讷地低下头，甚至有扔杯子就走的冲动，可是这不是他最想要的答案么。

云起嘴角的笑有些牵强，她能说什么呢？他们确实从未做过出格的事，唯一个吻还是在他清楚以后。

那暧昧不明的心思，从来只是她自己的事情。

两人各怀心思地喝了两杯，又不知怎地叙起了闲话。

“你娶妻了么？”苏云锦道，“没有的话本公子给你介绍一个……官宦小姐，念你救命之恩。”

云起浅笑，她看着云起，道“你不必谢谁，这十年是你自己走过来的。你，于任何人都不会是拖累，因为……你很好，再没有更好的人像你一样。”

苏云锦心被柔软地一击。

云起借着酒劲，说了些这半年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话，听探子回报他如何努力想回到往日荣光，如何遇见穆远，如何在旁人的攻击下挺直脊梁默默走开，她心疼，她想说与他，他一直都是最美好的。

“这些话我以前没同你讲过，以后或许也没机会再讲……我想你好好的，想你在这里过得快乐。”

良久，苏云锦冷笑着，眼眶泛着红，他说：“我该说谢谢么？你有什么资格希望我快乐？就凭你一个商贩，就凭……你半年一次的关怀？那还是不劳驾了。”

苏云锦起身离开。

“若我愿留下，你……可愿意同我在一起？”云起握着酒杯的手都在发抖，她想知道，在苏云锦心底，在清醒的苏云锦心底，有没有那一丝丝，想和她在一起的心。

苏云锦许久未答复。

云起起身，眉目又似早先客气，她说：“该告辞了，来日方长，有缘……”

“好。”苏云锦说。

云起心漏跳一拍，苏云锦走到她面前，他说：“好。”

云起笑着低下头，勾起苏云锦的手，在手中握紧再握紧。

兵部窃取兵符的人抓到了，是四大家族之一的华家暗卫所为，华家暗卫供认不讳，华家遭灭门，主斩官穆远。

朝廷势力很快就变为苏、牧、穆三家分割，只是穆家势力随着穆远的高升独大。

“真是天不遂人意，穆远走了什么狗屎运，一路高升，现在朝廷里谁还敢和穆家对着干？”苏林海拍案怒道。

成均馆一群有志之士聚在了牧园大发感慨。

云起执笔临帖的手一抖，得，这张她心肝宝贝的临帖又废了。

牧渊凑过瞧了眼那张邯郸学步的字帖，啧啧啧了两声，道：“我现在明白啥叫互补了，云锦做得好的，你总能拖后腿。”

“少爷茶来了。”云起从侍婢手中接过茶，躲过接茶的苏林海，递到苏云锦手中。

苏林海被这目中无人的家伙气恼了，道：“咋？有我大哥当靠山，越发胆子大了？买卖人？”

苏云锦脸色不善，苏林海乖乖闭嘴，道“大哥连这种人都袒护，不就是指兔儿爷么？”

云起冷笑一声，“三爷莫瞧不起兔儿爷，兔儿爷以色侍人还是有点资本的，这世上有资本能做买卖的就是能人，像三爷这种，咋咋唬唬说一通，连穆家一片叶子都吹不下的英雄，做不了买卖人，更做不了兔儿爷！顶多是只驴儿爷，驴头不对马嘴。”

“你这兔爷儿！”

云起蹿到苏云锦背后，冲驴儿爷翻白眼。这时牧园门童通报，穆远将军到。

云起手下苏云锦身子一紧，她便变了脸色。

苏林海冷笑道：“买卖人，你倒是有法子让穆家掉块叶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