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楼清梦,梦里还魂时;如见归来相顾看,相见不识无生还。
很多时,人生在世的时候归根结底不是苦恨于谁人去世,而是痛苦于世上无人相知,孤身一人的悲凄。
段久卿隐隐约约中记得阿娘道琼斯的死,即便一切噩耗的开端,从那一刻起她坠入惶恐不安后,所经历的一切看到的事历历在目的刺着她的身心。
阿娘死得冤屈,一生不曾圆满,六亲当中相熟相亲的屈指可数,到现今已然永隔离去,及她憎恶后怕的也在不久之后烟消云散,她感到无动于衷时,理应又看淡释怀了一切。
道琼斯生来低微,不及段印染人心拥戴出身高贵,她生于冰冷常年黯淡的地窖般的瑞典,睁眼闭眼纵使见过无数富丽堂皇的高楼贵宫,到底一点见不得华光充斥的洞穴。
在那待的久了会生出怀疑,为什么无论外面的太阳再怎么光亮,照进来的只有那微薄无力的几缕光芒?
后来的时候道琼斯也不再去细究这些了,她明白了瑞典的人心和他们的宫殿是一样的,深不见底当然无光照进。
成人以后的她,干脆在这年事青葱时做下了决定——逃离。
她不想再成为贪婪恐怖之人手中的工具,即便是生来不堪,但她自己从未觉得平凡的日子有多少的不好。
书籍上记载大量关于女子的文献,却是记录着有关“圣女”,“和亲公主”等字眼而已,除此以外流传在外的名事无人问津,知之甚少。
好在,道琼斯生来有着和亲贵族的名头,能够得到瑞典中产等级的教育待遇,让她不至于成为一个一问三不知的睁眼瞎,被欲望和眼前的光鲜亮丽的名利所驱使。
世上只分为两种人,即是施舍者和被施舍者如此简单。
被施舍的人注定会被所求的欲望和物质所蒙蔽双眼,绝对听从物之欲望的所有者,让他们终生无法脱离独立,因为他们在为了不择手段的获取时,已经默许下出卖了自己。
这种特质根源就是“穷”,他们永远稀缺不足,永远后怕担忧,宁愿守着财也不肯补给自身分毫;或者说他们为了心中这份无法安定的病根,生出不择手段的邪念,自甘堕落的去利用他人,罔顾良心,渐渐的固定成了本性,这就是“商”。
商人之所以能在世人眼中看作是最贫穷的奴隶,乃是因为他们足够恐慌,见钱眼开,仿佛他们汲取得再多也无法填补,为此永无宁日的做着亏心事,到头来随波逐流下自负盈亏。
行商的确讲究极了运气,倘若命中无福消受,更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动荡不安的时候赔赚相互,要是出了错倒霉破产,便是无疑死路一条。
如此之人从内而外自是一穷二白无根无本的,除却皇权皇室之内,向外国邦之间交易行商乃是长久大计,从头到尾皆是有根有本,互利于民,即为互相拥戴滋养的和谐景象。
私己才为商,无论何时,天地有序下的商一直都是最穷之人,能和卖唱贱籍沦为一类的“物”人,活在阴钩里做个老鼠才会如鱼得水。
为钱财弃人本,无耻下流之徒为低等人,即便是尚海城承蒙抬举的十四年内,做码头的纤夫和送货的镖局亦比商贩来得清白正经。
厚颜无耻无下限,洁身自好为人尊,道琼斯一直告诉段久卿的道理,使得她们一直牢记于心,不论何时固守本分,就算无力自保时,无法自甘堕落违背本心。
人倘若某一天某一刻起不想做人了,那么它的存在无异于山中雌野猴,千夫可尽,子嗣满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也。
于是,纵然有那兰在前,做得贤惠无可挑剔,道琼斯也不曾想着段久卿做得和她一样。
云苏国从来自有一套家风,正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她段久卿行的只是国法,从无所谓的寻常女子那般贤德无二,恪尽职守的道理。
正如长年以来,国本与世无争,固守国土自力更生上千年,云苏国纵使战败过,可从未有求屈膝过他人的一天。
段久卿委曲求全,云苏国得了个善终,中间不再受过其余冤屈磨难,成为中州其一的城市,赐名尚海。
方寸之地使得外界趋之若鹜,此城绝非表面华贵而已,其中能容国外友来人数不胜数,得了个寸土寸金的名号。
若有人看得见,知道了过去的尚海城多么的孤立无援,势必万万没想到那么一片小国能够坚持如此之久。
这便是成人独立之本了,道琼斯一直以来所想要的东西,得偿所愿的独立得权,余生用尽全力以赴,创下了举足轻重的丰功伟绩。
道琼斯在起初逃离和亲,奔波一生起,她便明白自己选择的路是正确的,能够逃离阴沟地里的老鼠群,才是她身为人最该做的事,从未后悔,也不曾错过。
现如今,段久卿也明白许多,阿娘道琼斯死于雨师赋的作为,天命难改的浩劫,求仁得仁的取舍。
纵使千般苦恨,段久卿当下心绪已然静如死水,看透因果后断然不会从俗,只当他雨师赋是道琼斯用命换来的一个得偿所愿。
既然一命换一物,段久卿说什么都不会对雨师赋下得了杀手,否则道琼斯一生将功亏一篑,两败俱伤。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段久卿虽说明白得迟缓,但如今能够全然明白其中门道,一路忍气吞声的走到这一步,她问心无愧。
生于炼狱从不可怕,可怕的是心甘情愿诚服委曲求全攀附炼狱存活的“人”。
它们从跪下的那一刻起便无明智,无根骨,无情心,集了贪嗔痴妒为一身的躯壳假人,六亲不认,趋炎附势甘愿做得了世上所有的飞禽走兽,独独无法做个人。
可惜世况如此,段久卿该庆幸自己拙口笨舌,没有一开始就提点自己的姓名,在这里怎么闹传出去了也不会如何丢尽脸面。
再退一万步而言,段久卿这辈子何尝没经历过最黑的时候,这在男人身上算是卧薪尝胆,在女人身上怎就算不得呢?
她自己自问也不是个什么大好圣人,否则也不会对待雨师赋如此草率给他人推波助澜,鹤容世也变得今非昔比,面目全非。
怎就算不得是她一个人改变了呢?段久卿时常在想,如果对于鹤容世来说用死离去会有转生的话,她只会愧疚得无法抬头再去认他。
想念又怎样呢?悔恨又能如何,犯下过错过的人无法挽回,她错的这些事实在太大太大了,大到去计较的余力空间近乎没有,以至于段久卿自己特意避之而不及。
她太明白错的就该当斩不饶,不管是对于自己还是别人来说,重惊鸿就是个绝佳的苗头。
眼下的她死而复活,无人得知怀疑她的怪异之处,只知道她住在那座皇城之中,和鹤容世有关系,外传记载里中的她,恐怕就是那唯一出现在他身边的女子——“白久”。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会是巧合吗?段久卿感到诧异,跟在身边的这么个“魁”,倒不像是他的名字,他的行事也在隐瞒,做得比她还要天衣无缝而已。
哪有什么区别呢?段久卿从而想到他那副像圣人的姿态,还是不想继续去计较这些。
四周还是黑压压的,面前的咒文幽光发亮得越来越甚,慢墙照的他们身影拉长,亮堂了不少。
“不太对,墙上那阵光怎么越来越亮了?”对面的青鬼们,有几个眼角余光撇过,忍不住嘀咕,“那面镜子还会发光吗?”
“我看还是别过去问了。”婆婆干脆上前吩咐,“矮子,你快去找红鬼过来,我看对面他们那宫殿里头,只有魁一个……还是说不只有他一个,另外的那个正在对面,就是发光的那面镜子。”
“镜子发光?是啊,我刚刚敲墙问了这么多话的时候,红鬼怎么着平时也会插一嘴表现表现。”矮子忽然拍了下手背,跳起身,“还是婆婆您明察秋毫,我这就去!”
“一定要快去把红鬼拽过来,不要跟他们废话。”婆婆指着手随后急忙叮嘱,“千万别和他们纠缠一句话!”
“好嘞!我去去就回!”矮子说话间小跑着拐弯出门,高声喊话回应后一溜烟的早就不见人影。
“看不出来啊,矮子还能跟个狗一样。”高个子凑上前,一愣一愣的盯着门口感叹,许久无法回神。
“事关紧要,这光我看着就后怕,以前的时候我记得的,把烛台放在镜子前,镜子可发不出来这样的光。”婆婆长舒一气后,神神叨叨的念及,“那魁到底是什么来头?你们之前追出去的时候看见了吗?”
“他跟我们一样,甚至移动的比我们更快,但是怎么看模样也不像鬼魅,比起我们的样子更像是樽活过来的雕塑。”听到婆婆一阵有理有据的言辞,不少有见闻者上前答复,“他要是神仙,怎么会忍得了我们呢?”
“哎,来路不明,绝非同类。”婆婆摇头叹气,“早知道这样,我早该跟你们说的……也怪我,老眼昏花,没看得清听得清楚,否则能在一个晚上遇见这么多怪事吗?”
“这事怪不得您,当时的情况他可厉害得很,连那白鬼女子都是他放走的,红鬼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对话的急忙劝慰,“不过没事,发现的早也好,及时能够拦下,总比一直蒙在鼓里要强。”
“是啊是啊……赶快拉来红鬼,一块过去看看。”不少随即附和的面面相觑,惶恐不安的点头。
“刚才我们的动作他们已经反应过来了。”魁贴着墙的身躯直起,转头告知段久卿,“赶快引爆吧。”
“墙面太厚,还差一点才能完全蔓延。”段久卿额头冷汗直冒,堪堪侧头无奈道,“再麻烦你守住一会。”
“……还差多久。”魁见状不禁哑然了一会,察才觉得自己先前做的一系列如此这般一碗水端平的事到底多少致命,握拳咬牙转身往敞开的“门口”走去。
“按照钟表的时间……还差几分钟。”段久卿吃力道,她依旧站着,腰肢微欠显然疲惫不少,“这艘船不大,又有三分之一是存放尸身肉体的空间,我的把握很大。”
“我会帮你全部都挡住的。”魁的声音显然拉远,段久卿瞥见他挡在门口,月光照出他的背影成片笼罩成黑。
她不知怎的心中升起丝毫陌然,魁从刚才开始仿佛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彼时他站在门口,段久卿心头的这份感觉愈发浓重。
生怕他会突然拐角离开,总觉得自从他出现,特意仗着势力把她拉到身边,再带着自己踏出舞会门口的那一刻……
高低颠倒得很厉害,可他看来还是如此的如鱼得水,仿佛他什么都明白,又是特意过来捣鼓一番……
他有说过自己是在玩游戏,远观看着凑热闹,以魁的实力说这些也不为过,可是从头到尾的他对于自己做的这些举动,毫无疑问过于偏袒。
要有看头,魁想要看的是以多胜少的竞技,她现在能做到这都是靠他一手包庇的,哪里算得上是在斗智斗勇?他想要看的究竟是些什么呢?
段久卿茫然,双手渐渐收力,再次结印交叠,“千灵引——爆。”
“就在前面!那道光越来越亮了,魁在说谎!”走廊上,青鬼拽着红鬼拖拽着往前跑,红鬼近乎被他拖在地上,“没有什么灯光会越来越亮的!”
“你……你慢一点!我不用……跑……”红鬼的嘴边磕磕绊绊的,说话间都快不过他。
“放了你,你又要跟我啰嗦半天,一定不会信我的话。”青鬼匀速继续冲刺,“我也是为了你好,这么带着你过去看看,反正也没做错。”
“……”红鬼无言以对,青鬼也有好好说话的时候,但是每次这样都不乏危险,引得害怕。
这也是红鬼会帮着被逼的那姑娘说话的原因,再熟悉的都不习惯,何况陌生外人呢?
等会……陌生外人?红鬼忽然回神,那姑娘逃离了以后又焕然一新的出现在舞会当中,显然不是寻常的无辜女子,再见到她也是有意所图,难怪见着的时候会变得截然不同,还故意和自己打趣。
回想过来,她哪里是字面意思,明显是为了探探虚实和内情,给他的挑衅和试探。
“等一下!你放开我!”红鬼忽然挣扎着抓住青鬼的手臂起身了一些,“我知道怎么回事了,我带你过去!”
“什么?”青鬼后脚跟刹住划了一会,诧异的转头不可置信的打量他,手也没松,看着红鬼自行起来,“早这样不就好了。”
“唰!”随后,红鬼带着青鬼的身影,向下隐去。
“轰!——邦!”瞬间,周围墙面近乎同时不明所以的自行崩溃,飞沙走石的向内向下四面八方迸发而来。
“啊!地震了吗?!”不少的开始四处逃蹿,惊叫四起,“为什么会这样呢?!救命啊!救命!”
“红鬼不是刚走一会吗?怎么会出现这种事,该怎么办才好?”略作镇静的男子四处张望,“其他的红鬼和青鬼去哪了?!我们快去找他们!”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很显然,他们意识到了这一点,互相通知着大声说话,随后不少人一块推推搡搡的往门口冲去。
“不,你们不要拥挤!都让一下好吗?!”顿时,围堵着一块的门口响起哀嚎,“这道门很小,我们一个个走出去这样会快很多,否则一直挤着谁都逃不掉的!”
“好吧,可是你看他们肯听你的吗?”仿佛有人不耐烦的搭理上了提议的白鬼,直言不讳的指出真相,自己也顺道退出人群,站在后头道,“我觉得你还是在这等等吧,如果说是地震,遭殃的可不止是我们这里而已。”
“……或许你说得对。”显然他也听完了这些话,想了一会点头不言。
“遇到了暴风雨吗?还是海上的龙卷风?”苏小婷起身后,掀开被子下床的第一件事便开窗往外看,“船上太颠簸了……我甚至莫名其妙的醒来了两次……你说是吗?段久卿。”
她嘟嘟囔囔的烦躁牢骚着,眼见对面躺着的人闭目睡去,一动不动。
“……好吧,我错了,不应该现在对着一个比我还困的人说这些话。”苏小婷耸肩,意识到了段久卿一天一夜的没睡,感觉自己急了乱找人说话,未免变得自言自语了些。
“但是外面的风好大好冷啊……”她不免感慨,随后蜷缩着回到了床上,“冷得不像是春天才会有的风……温差有够大的。”
“这么冷,还是睡觉吧……”她再次闭眼,转头埋进被窝里。
“窸窣……窸窣……”角落里响起一阵若有若无的声响蔓延过来。
“既然这里已经不安全了的话,我们为什么不能回到身体里去呢?”愣在原地的黑鬼白鬼群中,忽然有一道冷不丁的声音响起。
“好主意,我们回去吧,没准红鬼青鬼早就趁乱先回去了呢?不然他们怎么不过来让我们一块走?”点头的是黑鬼,这时候也顾不上互相猜忌,白鬼都是些性格软弱的棉花,跟他们计较只会自讨没趣,逐渐的这个时候的黑鬼也就变得正常了,“他们的速度这么快,不该先过来指挥我们吗?”
“好了,他们怎么样都不该是我们管的事,以他们的能力逃跑是绝对没问题的。”白鬼随即阻拦道,“不要再意这些无意义的事了,我们准备好一起回去吧。”
“啊!”眼看着快要跑到门口,天花板掉下来了一大片砸到面前,吓得青鬼往后一跳, “你看看,现在不光是你的地盘,就连我们也要一块跟着遭殃了!”
“别说了,快进去解决他们!”红鬼顿时乍变得面目狰狞绯红,脚下飘浮半空,五指指甲长红如刃,顿时如风拐角冲去。
“退开。”魁手指一弹,红鬼顿时砸到了墙上。
“你!在做什么!”怒发冲冠,红鬼的声音响起嘶吼,字字威慑下失去了寻常不紧不慢的语调,张牙舞爪间扭动四肢脖颈挣脱墙壁。
“你现在可以选择逃跑了。”魁轻笑,“不然的话是活不成的,这只是开始。”
“你一直都在骗我们吗?!”红鬼的身躯向前俯冲着,顿时吐出一口鲜血,“不……为什么我突然会……”
“顺藤摸瓜的牵连而已,不奇怪的。”魁轻描淡写的睥睨道,甩手言辞轻快,“快走吧。”
“别以为我不知道,就算逃出鬼市又怎样?她也在这艘船上面对吧!”红鬼声嘶力竭的带着一股笑腔,“哈哈哈哈,到了现世里,她还不是寡不敌众,你犯得着在这做背叛我们的事吗!”
“那么你知道我在哪吗?”魁目光一定,似问非问一般道出简短的一段话,霎时间让红鬼和一旁赶过来的青鬼发懵。
“你这变态,莫不是雌雄同体,一体双魂?!”青鬼即刻指着他破口大骂,顿时跳起身,面具面庞发出绿光,“废话少说,受死吧!”
“你真的挺有趣的。”魁不改的笑容以对,又甩手扇风一般的划掉了他。
“哼!你愣着干什么啊?快叫人围堵他们!”青鬼咬紧牙关愣是没能自行跳脱下墙面,张口闭口囔囔着使唤起红鬼。
“别吵了!我已经叫他们都过来了。”红鬼举起手,手里升起一团红色雾气,瞪着面前的魁,“我可不信,你有什么能耐可以挡得住。”
“好啊,你尽管来。”魁摆手豁然开朗的笑道,在所难免的唉声叹气,“也真是的,你们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
“是不是死心眼,你们试试就知道了。”红鬼的嘴角裂开一个弧度,“摆阵!”
“唰!”一声令下,身后瞬间竖立起道道前后跟随出现的影子。
“哦……是这些啊?”魁不紧不慢的转身回头,赞不绝口,“挺有新意的。”
“杀——!”红鬼一声嘶吼,瞬间向魁猛冲过来。
亲眼见高楼起,再见它高楼塌;一蹴而就,因果循环起冤孽,断舍离分心难改。
飞蛾扑火难作敌,分身乏术无力保,患难当下见一般,尤是点头之交淡如水,言出必行甚有道,但愿此别长作恩,别作无缘再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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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末哈喽艾瑞巴蒂晚上安!
微末秋天入夜,大家记得早睡早起,天冷加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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