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回忆片段里似乎听过北极风暴这个词。他们似乎与“我”是敌人。
“所以，我们走吧。”“教授”的话打断了我的思考。
我想起“教授”把我绑在手术台上的情景。同样是为委托而来，只恐怕他会再一次取了我的眼。
“再不走，可就走不了了。”“教授”仍然笑着，“事态很快就会失控的。”
失控？
我回头看着那两个同样卫衣的年轻人，他们仍然站在那里。
“你在担心什么？有老张的话在，北三区内我可不会把你如何的。”“教授”的语气奇怪地自信。
只在北三区内么？
什么事情这么大…以至于要把我送出北三区？
那也不能跟“教授”离开。会重蹈覆辙的。
“让我收拾一下。你总不会不让我回一趟家吧…？”我搪塞。看来我搪塞的技巧很拙劣。
“教授”笑着。山洪帮的这帮小子们着大眼小眼真眼假眼，一团围住了我。“教授”怎么会和帮派混在一起？
“退下！”“教授”惊呼一声。我听见身后那两个卫衣男孩开口：“我们有要求，我们全程保护安卡先生。”人群散开。那两个年轻人不知何时扣上了兜帽。两人的脸闪着电光——不，这一瞬间，先前拿走包裹女孩的轮廓畸变了空间，几秒之内，她的实体在两人身边勾勒成型，也扣着兜帽——现在有三个人。回头再看，“教授”抑制不住的惊奇被彻底地写在了他的外置眼上，这小东西上下乱窜，还闪着红光。
他在压抑探索欲望。…我本能一般这样想。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与“教授”共鸣…
“离远点。我们是来接人的，不是打架的。”他分明盯着那三件卫衣，压着声音说。
“不错的单兵自卫面板。”“教授”补充道。不愧是教授。我从未听说过这种东西，但异常熟悉。“教授”似乎在极力压制自己上前研究一番的欲望。他的左手紧抓着右手。
我回头望向那三人。他们没有表情。尴尬的对峙。“教授”闭上眼睛，像是在呼老张。
“找我干什么！”老张大叫着，也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盖过那边的噪音，“这里要出事！有活别找我！”全真传音似乎都失真了。
“我是菲尼克斯。”“教授”很平静，“安卡他不走，有人拴住了他。”
“他这臭小子太天真！拉走他！”老张顿了一顿，“算了！由他去！但是你给我盯着点，两天就感染了全怪你！”老张的声音越来越模糊。然后挂断了电话。
东天架空荧幕黯淡下来，半个世界似乎失去了光明。如同北风夹着冰雹狠狠砸向大城气罩穹顶的浪潮般的声音，呐喊从四面八方响起。山洪帮那帮小子们终端似乎响了。一瞬间，他们都愤怒起来，喊着什么“又想坑害我们的屑”“我们才不听”之类的话，顺着下行路消失了；下一瞬间，无数的人似乎一下子出现在街道上，高声呐喊着“反对除草剂”“北三区不惧强权”“…”，推推搡搡，完全挡住了我的视线。我们都被卷进了突然愤怒的人群之中。
无数的人从高架的路边掉了下去。老张告诉过“教授”，只有北三区的人不惜命，而“教授”不一样。
想不明白为什么“教授”总能博人信任。
我的行动力仍然处于复活综合征的控制下，任由人群推挤，根本不清楚自己到底去往何方。我什么也做不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老张的怒气，三个年轻人的预言，“教授”的“请求”，暴怒的人群，似乎都和那种“草”有关系——“感染”“除草剂”“碳泵”，而我除了“二氧化碳恐慌”之外，对它居然一无所知。
我捂着右眼，左眼望出去，只看见了人头，眼前的人头，上方道路上的人头，下方道路上的人头。“教授”、早就不见了踪影。我松了口气。
一只粗糙的手穿透人墙，突然抓住了我的胳膊。第一印象是老张，而老张正在大城另一边不知在忙什么呢。我下意识闭上眼，意识打开了我的终端。
在A城口。不能过去带你走了。“教授”不会冒险。保重。暴动相当棘手。——老张
再会。随时可以到城底找我。——陌生人（署名：教授）
都是几分钟前的消息。
“醒醒！”一个从没听过的沧桑的声音，穿透了人声吵嚷。
我睁开双眼，抓住我的是一位高大得出奇的老人，须发皆白的脸庞在人头的海面上显得相当突出。在北三区很难见到生理上的老人。
“去哪里？”我挣扎。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你是谁？”我大嚷，疼得脑袋不再能抬起来，似乎尽了一生的精力。
老人没有说话。他的大手拨开一个一个的人头，另一只手捏着我的胳膊，在人潮里逆出一条路来。我仍然不能挣脱，他的手仿佛就是钳子。
又是哪方势力要利用我，或者…么？潜行者的身份少不了被各方记恨…我想象着不再能够复活的最后一次死法。
不知道撞上了多少条腿，听到了多少声惨呼，看到了多少尸体，我们挤进了一条小巷。安静多了。
“你的衣服。”他示意我。简短的关心。我为他的关心而诧异。
“哦。…你是谁？”我整理着我的衣服。似乎也没什么回到人潮中的必要，那只会更糟。
“一会再说。我一直看着｀教授’，听到了他说了什么。这是大城底层，他们能看见你。”老人喘着气，把我塞进了一架老电梯。他也挤了进来。
“我是那个老张找的医生。我叫肯。”老人喘着气。
“肯。”我记下了。
“症状怎么样了？”老人调整呼吸的速度惊人，甚至比我都快。
“现在好些了。”我这样说。
“多说点。我知道复活综合征这东西。”
“…还有些鼻血，脑袋就像被扎了管子一样难受。”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受苦了，跟我跑了这么远。”肯嗓音沙哑。
“所以，外面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哼，是这帮无知的人在抗议使用除草剂抵抗L6。”肯一脸不屑。
“除草剂？…为什么要抵抗？…”我还想问下去。
“好了，我知道了。老张说的真对，你这小子真就啥都不知道。”肯顿了顿。
“几年前有人——咳，我直说了吧，｀教授’打算取代北三区的无政府状态，和伪政府打了起来。那次内斗放出了L6——至今，毒株已经出了大城，遍布每个大城周围了——由于内斗的人都不往外说真相，谎称是二氧化碳的浓度飙升导致的。天才们发明了碳泵、除草剂之类的东西，那一次就被控制住了。后来，除草剂就成了城际联盟的战略物资了…这次来送除草剂的就是他们。这次碳泵冻坏了，老张这次想搞个碳泵作为理由把那些人搪在外面——失败了。
“除草剂有个让人发指的副作用，24小时内会致幻——其实除草剂就是L6针对型孢子诱死剂。咱们北三区人不惧死，对这种东西极为反感…”肯停住了。
“你不一样。你有复活综合征。”肯补充。
我心里一颤。
“会有什么影响么？”
“将会对草尤其敏感。
“啊，不过虽然老张送你走，但并不知道你是极易感人群。他八成只是不像丢下你。”
“他们都没有复活综合征吗？”我听到自己这样问。
“没有。只有你——和我见过的几个人有。”
“…所以，为什么？”
“你不是北三区人。
“你甚至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你是一种遗存。”
“你！怎么这么说…”我心一沉。
证实了。我这样告诉自己。
“我见过一些不属于我的…”
肯的灰色眼睛亮了起来——首先，那不是义眼——随即又暗了下去。
“我知道，”他打断我，“我知道，我听过这症状。是别人的记忆？”
肯直视着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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