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和谁聊天哇?”
她疑惑地看着我,那种神情和第一次见面时的低语、严肃俨然两人。
刚才复活的时候,谈话的三人中,似乎有她一个。
我第一反应是岔开话题。“肯回来了?”我岔开话题,我联想到肯曾经对我说过,他和那三个年轻人一般待在方舟里。
“嗯。他正在外舱和两个哥哥聊天呢。”她低着头,“肯说安卡大概已经在内舱,我就进来找你了。”
“这间屋子我们从来没有进来过…”,她走了进来,一脸兴奋的样子,“安卡是怎么进来的?”
“这里是指挥室。…我大概是意外进来的。”
“喔…”她居然没有追问下去,四处寻找什么东西的样子,“刚刚和你聊天的人去哪里啦?我分明地听到了…”
她疑惑地看着我。完全不知道她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
“是ACE-2,我只是在问她些问题。”
“ACE-2…是什么?”她生硬地说。还是很疑惑的样子。
“…你不知道这艘方舟是有AI的么?”她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原来仍然不知道她就是ACE-2。
“嗯…不知道。”她思考,低着头。
我对方舟的秘密了解也许比她更多吧…是舰长遗留的记忆么?我回忆起唤起ACE-2的那一瞬间,就像在自己家里拿了一杯咖啡一样熟悉。
…使命?就像家里一样。
“安卡,我们走吧,”她提议,“我本是来接你的,大家都在等着我们呢。”
她身上有种不可思议的天真。
我们一起出了门。走廊中刷着单调的白色。来时不曾注意过。
“这边!”她跑向一个路口。
方舟真的很大。感觉绕过了无数的各色走廊。透过时常路过的舷窗,能看到整齐的实验室、空空荡荡的宿舍、堆满的仓库和无尽的漆黑。她不会害怕么?
“这里原来有许多尸体……后来被两个哥哥清走了。”她有时这样说。她没有任何恐惧的神情。
走了很远。面前出现三扇力场门。门那边有下一条走廊泛着绿光的扭曲映像。
“这是哪里?”我问了一句。
女孩张嘴想说话。“这是内舱通向外舱三号翼的出入口。你将需要你的身份立方,安卡。”她冷冰冰地说——
“哇!是谁哇!”女孩一下子兴奋起来,“是和安卡聊天的那个人!”
好吧。“她是ACE-2,这艘方舟。”我解释。
“这艘方舟?…”她思考着。
“嗯,就是这方舟。她就是这艘方舟。”我预感到一会的会面可能也是我的解释与述说,“ACE-2,我没有呼唤你的话,请不要做出反应。”
“好的,安卡。”
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们我的推测:复活系统对于常人已经无副作用,而我们,肯的病人,并非安全。我们似乎都会削减自己的大脑——称作复活综合征——这预示了我们都具备生化合成人的这一特点。我异常地平静,就好像我手里只是拿了一份保密起来的死亡合同,却毫不在意乙方是自己。
“我大概明白了。”女孩清脆地说,“我们走吧♪”
她拿出一个蓝色的立方体托在手上。与我的很相像。那一瞬间,她的立方体与门框之间打上了几条电弧,力场门淡化掉了。ACE-2淡淡地说:“091013,祝你好运。”
“原来每次通过这里都会祝福我的那个人是这艘方舟诶!”她跳着穿过力场门。随即力场闭合了,对面的走廊蒙上了深深的扭曲的绿色。她就是091013。没错了,看来她真的是0型人。复活面板上曾经见过这个编号。
我把立方体托在手上。力场门放出火花,瞬间在我的手心打出几个电弧。力场门淡化了。
“080247,祝你好运。”
穿过弱力场,气温似乎立刻下降了10度。女孩在右边的道路上招着手:“这边!安卡——就在这里——”
“看来头儿说的是真的!”“来了来了——”一声浑厚的青年音,一声清澈的少年音。
我向右走过去。看见了三个卫衣聚在一起,挥着手让我跟上。
啊,他们在笑,笑得多可爱啊。我可以说…我这一生从未见过这样真诚的笑容。与那三个突然找上我的年轻人迥然不同。
谁能相信他们,也是战场遗留的生化武器呢…
一起走进了一间变电室似的房间。电流声,主机的运转声,让我感觉像是回到了车站旁的小屋里。
焦耳热让整间屋子温度比外面高的多。三人爬上二楼,坐在了破碎的窗口边。一个极高大的身影似乎也在楼上。
“这是整个外舱最舒服的地方了。上来吧。”一个苍老的声音。肯。
我沿着梯子爬上二楼。这是一间类似阁楼的二楼,全景的窗可以俯瞰整个一楼——
“你怎么找到他的?”
“本来是想去复活舱看看的…我去复活舱的路上路过了一扇我们从没打开过的大门——”
“仓库旁边那个么?”小一些的少年抢着说。
“不是的!别打断我…”少女跺着脚,“那个房间是‘指挥室’!”少女眨眨眼。
“哦——”两个少年呼喊着;肯抽了一口气。
“安卡在那里和方舟对话!”少女一脸向往的神情,“安卡确实在那里!”
年轻人们凑上来,卫衣的帽檐闪闪发光:“和方舟?”
少女笑着:“是啊,就是每次进内舱问候我们的那个声音——就是这艘方舟啊!”
肯翻出一个栗色的小箱子——太眼熟了——把我拉了过去。他的胳膊真的很长。“好吧,之前提的报酬、惊喜什么的,都是场面话。欢迎来到这里。”他递给我一个面板,是一封信。
“大城边缘遍布着草。不吃除草剤的话…你大概进不了方舟。方舟有强大的防疫系统。
“可是我没想到,你的致幻时间这么短。你麻痹之后,就淹死了。我把你的立方体交给了力场门,之后就一直期待着你能成功复活。我是进不去内舱的。
“咱们还是说点正事吧。这是我看不懂的文字。”肯笑着。
他确实看不懂。是在复活面板上见到的文字。
……
致可愛的080247,
想必你一直对你是谁这一问题充满疑惧。你会了解的。
肯会带你去ACE-2。你一定会熟悉那个地方。那里有你要的答案。无论你是谁,也不论为了谁,请坚强地活下去。
此外,所有和你类似的人都具有记忆传承的性质。请务必告诉他们,他们——和你——是来自过去对如今的祝福;你们带来科技,是过去的人编写好的,为了拯救不可能清醒的世界设计的;不过不必在意,除此之外,你们仍是自己。
我与你相同,士兵。请保持清醒,信任你的过去,至少为了更好的自己。
099909
Q-COMM
传真/@无地址
……
……
结尾是用现代文字写的“务必给你下一位复活综合征重症患者看一看。他会需要这个的。”
099909。复活面板上出现的人。他还活着。
肯:“你有什么想法么?上面写什么了?我对这封信毫无头绪。”
“信上让我做自己。”我笑了笑。真是惊喜,在这最离奇的时刻,仍有最离奇的人安慰我。“我不知道他是谁。”
“怎么了?”肯见我神色异样。
“是记忆的事。我们都不是常人。我们都是科研成果——叫产品吧。”
然后,我便慢慢把复活之前的记忆片段到这封信之间的故事都讲了一遍。
这就是作为一个人的感觉。这是倾诉。
少年少女们认真地听着。老人也抑制着自己的呼吸声。
“我也有过那种泛起回忆的时刻。那一次我复原了这面板。”矮一些的少年,拽了拽卫衣的衣领。
“其实,我也弄过。”高一些的少年从墙角拖出一沉重的大家伙,约莫两米长、直径八九厘米的柄,格外沉重的槌头,槌头后端有一锃亮的喷射器。“我们三个都不会用。”“当遇到危险的时候,就是用单兵自卫面板放电……这大槌子后来就被我们放在一遍了。”
肯沉思着走下楼梯,到外面的走廊里去了。
“我还记得是我病重的时候看到的那些梦,照着试一试居然真的好用——真的是过去的馈赠嘛?”
我提起这把火箭槌。极熟悉的感觉。
“ACE-2。”我呼唤一声。
“我在听,安卡。”
“长官有作战能力么?”
“没有。”
看来不是长官的记忆。
也不是我的记忆。
只能是080247的记忆。
他的记忆,是战斗。
我似乎能分清回忆的来源了。
迅速学习和记忆的能力,也是0型特有的么?
少女第一个打破沉默:“所以,现在…”
“反正上面是回不去了。我们可以在这里过上一辈子,也可以跟着‘使命’走下去…”
“走下去。”肯在门外喊着。他听到了。
少男少女们随即点了点头。他们严肃得像刚见面一样。
“我去复活舱了。冬本人和099909都告诉我一切真相都在记忆当中。”
“我们和你一起去。”矮一些的男孩说。
“上次就没能保护好你。这次不会了。”大男孩说。
少年们!
我习惯性地——不是今生——拖走了火箭槌。吱呀的声音让我突然想起潜行小队火箭槌头摩擦地面的声音已近在耳边时,敌人的无比惊惧和恐慌。
080247是一个士兵。
原路返回了复活舱。我的血迹从一根管子口一只牵到了控制台边。血凝固了。
我把火箭槌倚在门口。我很自然地抬了下手打开控制台四周,我走上了管子前的空间。
我站住脚步。
前面会是什么?
“等下,安卡!”矮个子少年跑过来。
“你介意加入我们么?”
我看着他的两只义眼,眉目间竟然不像男孩。
我当然不介意。
“今天起,我们组建一个‘军团’。”说着,他递给我一枚队徽。“军团”,和一颗子弹的背景。
“我们一共找到了四枚。”高个子少年说。他的声音和他本人不狠协调。
“从此,我们走同一条路。”
“以纠缠效应为誓。”
他们把队徽扣在右肩。队徽紧紧嵌在他们的卫衣上。
我也照做了。我只感觉队徽一阵发热,松手后就已经软热焊在了我的右肩上。
“乔伊。”大男孩说。
“朱莉。把我当男孩子就好。”矮个子少年说。应该称少女为是。
“苏西。”她笑着。
“安卡。”我一字一顿地说。
军团。
队徽上写着:军团/安卡/位四。
我们四个人分别站在了每个管口前。
“我们应该也会有可以激活的记忆片段。我们一起来吧。”
“无论如何…”
“真能说,快走吧。”
感觉很微妙。很微妙。
像浪潮,浪潮。
我走进了管子。门关上了。机关搭扣的声音。
“根据设定,你准备好了么,安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