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国公夫人气势汹汹而来,又带着几分不甘与忌惮悻悻而去。颐和园正屋内,紧绷的气氛却并未随之消散,反而沉淀为一种更为压抑的凝重。苏相夫人疲惫地揉了揉额角,看着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倔强的大女儿,以及躲在大女儿身后、看似惊魂未定的小女儿,心中五味杂陈。她挥了挥手,示意下人都退下。
屋内只剩下母女三人。
“凝儿,”苏相夫人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深深的无奈,“你也听到了,你父亲虽护着你,但纳妾之事……已是定局。景国公府势大,你父亲在朝中亦需权衡。你……你日后在夫家,需更加谨言慎行,收敛性子,莫要再徒惹事端了。”这话语里,已然带了几分认命和规劝。
苏莞凝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她抬起泪眼,声音哽咽却带着一丝不屈:“母亲……难道……难道女儿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等不堪之人入门,还要强颜欢笑吗?女儿……女儿宁愿……”
“住口!”苏相夫人厉声打断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后怕,“‘和离’二字,岂是能轻易挂在嘴边的?那是将两府的脸面踩在脚下!你父亲今日能如此回护,已是极限!你若再执迷不悟,惹怒了景国公府,届时……届时即便是你父亲,也未必能保全你!”她的话如同冰水,浇灭了苏莞凝眼中最后一点希冀的火光。
苏莞凝踉跄一步,面如死灰,泪水无声地滑落。她知道母亲说的是事实,在这个时代,女子的命运如同浮萍,尤其是她们这样的高门贵女,婚姻更是维系家族利益的纽带。反抗的代价,太大了。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小手悄悄握住了她冰冷颤抖的手。苏莞凝低头,对上妹妹苏莞泠那双清澈的眼眸。那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懵懂和怯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安的、异常冷静的光芒。
“母亲,”苏莞泠开口了,声音依旧细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姐姐……姐姐好可怜……”她先是以符合人设的同情开场,随即话锋微妙一转,像是不经意地喃喃自语,“要是……要是姐夫真的很坏很坏……坏到大家都知道了……父亲……父亲是不是就有理由帮姐姐了?”
她这话说得天真,仿佛孩童异想天开的假设,却像一道闪电,骤然劈开了苏莞凝和苏相夫人心中的迷雾!
是啊!如果景庄的行为恶劣到人神共愤、严重损害相府声誉和利益的地步,那么苏相出手干预,甚至支持女儿和离,便不再是单纯的感情用事,而是维护家族尊严和利益的“正当”之举!这其中的关键,在于“证据”和“程度”!
苏相夫人浑身一震,猛地看向小女儿,眼中充满了惊疑不定。这话……这真的是那个痴傻的三丫头能说出来的吗?是巧合,还是……?
苏莞凝更是愕然地看着妹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她。
苏莞泠却仿佛浑然不觉自己投下了怎样的石子,只是依赖地靠着姐姐,小声嘟囔:“泠儿不想姐姐难过……坏人应该受到惩罚……”她成功地将动机归结于单纯的姐妹情深和对“坏人”的朴素正义感,完美地掩盖了话中的深意。
苏相夫人目光复杂地在两个女儿之间逡巡片刻,最终化作一声长叹:“罢了,今日你们都受了惊吓,先回去歇着吧。此事……容后再议。”她需要时间消化今日的冲击,也需要权衡小女儿那“无心之言”背后可能蕴含的……某种可能性。
苏莞凝带着妹妹,沉默地行了一礼,退出了颐和园。
回到泠香阁,屏退了所有下人,屋内只剩下姐妹二人。苏莞凝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软榻上,掩面低声啜泣起来,绝望和无力感几乎将她淹没。
苏莞泠没有立刻安慰,而是静静地坐在姐姐身边,等她情绪稍缓,才握住她的手,声音平静而清晰,再无半分伪装:“姐姐,别哭了。眼泪解决不了问题。”
苏莞凝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怔怔地看着妹妹。此刻的苏莞泠,眼神锐利,神情冷静,与平日判若两人。
“泠儿……你……”
“姐姐,”苏莞泠打断她,目光坚定,“你想和离,对吗?不是气话,是真心想离开那个火坑,对吗?”
苏莞凝看着妹妹清澈见底、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睛,咬了咬牙,重重地点了下头:“是!我宁愿青灯古佛,也不愿再回那个地方,与那般虚伪狠毒之人虚与委蛇!”
“好!”苏莞泠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却充满力量的弧度,“既然想,我们就不能坐以待毙。母亲说得对,硬碰硬我们毫无胜算。但我们或许可以……智取。”
“智取?”苏莞凝茫然。
“对。”苏莞泠压低声音,语速加快,思路清晰得令人心惊,“和离不易,尤其是高门之间。但并非毫无可能。关键在于两点:第一,对方有重大过错,且过错证据确凿,足以令其理亏,令父亲有充分的理由介入;第二,我们能争取到足够分量的支持,至少,要让父亲认为,支持你和离比维持这桩婚姻更符合相府的利益。”
她顿了顿,继续道:“景庄品行不端,这便是我们的突破口。我们不能只停留在‘听说’、‘觉得’上,我们需要实实在在的证据!他在外眠花宿柳、挥霍无度、甚至可能有的欺男霸女、结交匪类之行,但凡能抓住一样铁证,便是我们手中的利刃!”
苏莞凝听得心跳加速,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线曙光:“可……可那些事情,他定然做得隐秘,如何能拿到证据?”
“事在人为。”苏莞泠眼中闪过现代人特有的信息战思维,“姐姐,你在景国公府多年,即便不受待见,总有一两个能说上话、或是对景庄不满的下人吧?即便没有,银子总能撬开一些嘴巴。我们需要眼线,需要有人帮我们留意景庄的动向,记录他的劣行,收集物证。哪怕只是他频繁出入某家青楼,某日醉酒闹事,与某些狐朋狗友密会……点点滴滴,汇聚起来,便是雷霆之力!”
苏莞凝被妹妹这番话彻底震撼了。这哪里是一个痴儿能想到的?这分明是……是极其缜密狠辣的宅斗……不,是政斗手段!她看着妹妹,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却又从妹妹眼中看到了毫无保留的支持和温暖。
“此外,”苏莞泠又道,“我们也要在相府内部造势。要让父亲和母亲清楚地看到,维持这桩婚姻对相府百害而无一利。景国公府如此欺人,若相府一味忍让,只会让其他势力觉得相府可欺。反之,若相府能借此机会,展现出维护女儿、不容轻侮的强硬姿态,或许……还能赢得一些同情和尊重。”她在潜移默化地灌输现代公关和博弈论的思维。
苏莞凝深吸一口气,努力消化着妹妹的话,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那是一种名为“希望”和“斗志”的光芒。她紧紧反握住妹妹的手:“泠儿……你……你怎会懂得这些?”
苏莞泠早就想好了说辞,她垂下眼睑,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思索:“我也不知道……就是……就是看着姐姐难过,脑子里就突然冒出这些想法……好像……好像以前在什么书上看到过似的……也可能是病了一场,脑子反而清楚了些?”她将一切归咎于“病后开窍”和“姐妹连心”,既解释了变化,又强调了动机的纯粹。
苏莞凝此刻也顾不得深究,妹妹的点拨如同醍醐灌顶,让她看到了绝境中的一条生路!她不再是孤军奋战,她有了一个看似柔弱、实则心智如妖的妹妹作为盟友!
“好!我听你的!”苏莞凝抹去眼泪,眼神变得坚定,“我这就想办法,联系旧日还能信得过的人手。银子我还有一些体己……只是,此事需极其隐秘,万一走漏风声……”
“姐姐放心,”苏莞泠安抚道,“我们循序渐进,先从最不易察觉的小事入手。你只需物色可靠之人,传递消息和银钱之事,或许……我可以想办法。”她想到了菱歌,甚至……或许可以试探一下墨染的态度?当然,这要冒极大的风险。
姐妹二人在这静谧的午后,定下了联手对抗命运的第一个战略。一本由现代灵魂执笔的“古代宅斗(和离)宝典”,悄然翻开第一页。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但至少,她们不再是被动承受的羔羊。
然而,收集证据之路岂会一帆风顺?景国公府绝非易与之辈,景庄也非毫无防备的蠢货。姐妹俩的第一步,会顺利迈出吗?而苏莞泠这突如其来的“开窍”,又能瞒过苏予泽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多久呢?
风暴,已在酝酿;利刃,正在磨砺。姐妹联手,能否在这吃人的世道中,杀出一条生路?悬念,如同窗外渐沉的暮色,悄然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