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余孽的案子终是尘埃落定。
苏予泽拿着最后一封结案文书,站在庭院里仰头喝了口酒。秋夜的风卷着桂香拂过,他望着廊下挂着的红灯笼,唇角罕见地勾起一抹淡笑。
“义兄。”苏莞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转身,见她抱着一坛未开封的桂花酿,发间还沾着方才帮厨娘揉面时蹭的面粉,模样狼狈却笑得明亮。
“庆功宴的酒,我偷偷藏了坛好的。”她晃了晃酒坛,“等会儿敬你。”
苏予泽的目光落在她沾着面粉的鼻尖,鬼使神差地伸手替她擦掉:“先去换身衣裳,别沾了油。”
他的指尖带着薄茧,擦过她皮肤时有些痒。苏莞泠心跳漏了一拍,低头抿笑:“知道了,冰山义兄。”
戌时三刻,相府前厅灯火通明。
庆功宴摆了二十桌,除了苏府家眷,还请了刑部、大理寺的同僚,以及几位与苏相交好的世家夫人。苏莞泠换了身月白绣茉莉的裙衫,发间插一支赤金步摇,坐在苏予泽身侧,看着满座宾客推杯换盏,只觉恍如隔世。
三个月前,她还是那个人人嘲笑的“三痴”小姐;如今,却成了京城热议的“女诸葛”。
“三小姐这手防疫法子,当真是神了!”刑部侍郎举着酒盏,“上月疫病,我家那小孙子要不是喝了您配的药汤,怕是……”
“侍郎大人言重了。”苏莞泠浅笑,“不过是些土法子,能派上用场就好。”
她目光扫过席间,忽然在角落看见墨染。他穿着玄色劲装,正替菱歌挡开几个凑过来的纨绔子弟。菱歌攥着帕子,耳尖通红,却仍仰着头与他说笑。
“小姐。”菱歌察觉到她的目光,匆匆过来斟酒,“墨护卫方才……替我赶跑了几个登徒子。”
“我知道。”苏莞泠递给她一碟桂花糕,“他向来护短。”
菱歌咬了口糕,眼睛弯成月牙:“小姐,您说……墨护卫是不是……”
“嘘——”苏莞泠用帕子掩住唇,“有些话,心里知道便好。”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热闹。
苏予泽被几位同僚拉着去谈案子,苏莞泠便坐到菱歌身边,听她们说些府里的趣事。墨染始终守在不远处,目光时不时扫向她,见她无恙,才稍稍放松。
“三小姐,我敬您一杯!”
一只镶翡翠的酒盏递到苏莞泠面前。她抬头,见是礼部尚书家的嫡女周氏,向来与她不睦,此刻却堆着笑。
“周姐姐这是……”
“先前是我小瞧了您。”周氏举盏,“您破了李公子案,又帮苏相解决了疫病,当真是女中豪杰。这杯,我赔罪。”
苏莞泠挑眉。周氏素来眼高于顶,今日倒肯低头。她接过酒盏,正要饮,忽然瞥见墨染在席间皱了下眉。
“慢着。”她放下酒盏,“这酒……似乎有些浑。”
周氏脸色一变:“三小姐说笑了,这可是西域进贡的葡萄酒。”
“是吗?”苏莞泠端起酒盏,对着烛火细看。酒液里浮着几点极淡的幽蓝,若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
她心下一沉——这是“牵机”毒!
“多谢周姐姐。”她不动声色地将酒盏推回,“我今日身子不适,改日再陪姐姐饮。”
周氏的笑僵在脸上。
苏莞泠刚要起身,忽觉一阵眩晕。她扶住桌角,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
“小姐!”菱歌惊呼。
“莞泠!”苏予泽的声音如惊雷炸响。他不知何时已回到席间,一个箭步冲过来,接住险些栽倒的她。
“扶她去后院。”苏予泽的声音冷得像冰,“封锁前厅,所有人不得离开!”
后院的月光很凉。
苏莞泠靠在苏予泽怀里,意识渐渐清醒。她能感觉到他心跳如擂鼓,臂膀绷得像张弓。
“我……没死?”她哑着嗓子问。
“毒发不深。”苏予泽替她把脉,“牵机毒,幸亏你察觉得早。”
菱歌捧着解药跑来:“小姐,王太医说这药能压下毒性……”
苏予泽接过药碗,亲手喂她喝下。药汁苦涩,他却喂得极耐心,仿佛在进行什么神圣的仪式。
“周氏呢?”苏莞泠问。
“被禁足了。”苏予泽眸色阴沉,“她说是被人陷害,可那酒……是从她陪嫁的妆奁里搜出来的。”
“陷害?”苏莞泠冷笑,“能拿到牵机毒,还能神不知鬼不觉下在我酒里,哪是普通陷害。”
她忽然想起周氏方才的话——“这可是西域进贡的葡萄酒”。
西域……牵机毒……
一个名字在脑海中闪过:波斯商人。
之前李公子案中,波斯商人曾因贩卖牵机毒被查,却因证据不足逃脱。难道……
“义兄。”她抓住苏予泽的手腕,“这毒,和之前李公子案有关。”
苏予泽点头:“我让人去查波斯商人的下落。”
他低头看着她苍白的脸,忽然将她搂进怀里:“以后不许再冒这种险。”
他的怀抱很冷,却让她想起那日在书房,他替她擦去面粉的温度。
苏莞泠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忽然有些贪心。
如果……如果能一直这样,该多好。
三日后,波斯商人被缉拿归案。
审讯中,他供出背后主使是拓跋踆。
“四王爷说,只要我毒死苏三小姐,便保我全家平安。”波斯商人哆哆嗦嗦,“可我没料到……那毒竟被她自己发现了……”
苏莞泠坐在苏予泽书房,听着下属汇报,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拓跋踆!
又是他!
从最初的四王爷府宴会,到李公子案,再到如今的毒杀,他像条毒蛇,始终阴魂不散。
“义兄。”她抬头,“拓跋踆为何要杀我?”
苏予泽正在翻卷宗,闻言抬头:“你坏了他的好事。”
“什么事?”
“李公子死后,拓跋踆本想借我的手除掉周太医,嫁祸景国公府。”苏予泽合上卷宗,“你却抢先一步,不仅破了李公子案,还让景国公府和离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他怕你继续查下去,牵出更多与他有关的龌龊事。”
苏莞泠心头一震。
原来,从始至终,她都是拓跋踆的眼中钉。
“那我……”
“别怕。”苏予泽握住她的手,“有我在,他动不了你。”
他的手很大,很暖,将她的手完全包裹。苏莞泠望着他深邃的眼眸,忽然觉得,就算前路再危险,只要有他在,便什么都不怕了。
然而,当晚,苏莞泠在房中翻找拓跋踆与波斯商人的往来信件时,却发现了一个更惊人的秘密。
在波斯商人的密信里,除了提到拓跋踆,还有一个名字——魏国公。
“魏……”苏莞泠瞳孔骤缩。
那个被她以为是替罪羊的魏国公,竟也牵涉其中?
她正要细看,窗外忽然掠过一道黑影。
一支淬毒的短刃破窗而入,直直刺向她的咽喉!
苏莞泠本能地偏头,短刃擦过她的脸颊,带出一道血痕。
她尖叫一声,抓起案上的镇纸砸向窗外。
“有刺客!”菱歌的尖叫响起。
苏莞泠跌坐在地,看着窗外黑影消失的方向,浑身发抖。
原来……
真正的敌人,从来都不是拓跋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