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一艘在浓雾中沉没的船。
苏莞泠感觉自己被无数冰冷的手拖拽着,坠入无边的黑暗。周遭的喧嚣——惊呼声、桌椅翻倒的刺耳摩擦声、以及苏予泽那一声几乎撕裂夜空的暴喝——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唯一清晰的,是他滚烫的体温。
在她彻底失去意识前,一双强健有力的臂膀将她揽入怀中。那怀抱并不温暖,甚至带着他惯有的冷冽气息,却像一座山,一个锚,阻止了她继续下沉。
“苏大人……”
“快!传王太医!”
“封锁前厅,任何人不得进出!”
破碎的命令和惶急的脚步声交织成网,将她与外界隔绝。她能感觉到自己在移动,身下的触感从冰冷的地面变成了平稳的床榻。
然后,世界彻底安静下来。
再次醒来时,鼻尖萦绕着一股浓郁的药香。
苏莞泠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帐幔和烛火。她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锦被,手腕上搭着一块温热的帕子。
“小姐,您醒了!”菱歌喜极而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您都昏迷两个时辰了,吓死奴婢了……”
苏莞泠想开口,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像要冒烟。她微微动了动,牵动了被扶正的发髻,一丝残留的、属于陌生男子的气息钻入鼻腔。
是苏予泽。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一颤。
“水……”她哑着嗓子,吐出一个字。
菱歌连忙端来温水,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驱散了几分痛楚。苏莞泠这才有力气打量四周。
苏予泽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与平日里那副慵懒或冷峻的模样判若两人。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袖口微微挽起,露出手腕上一道尚未痊愈的旧疤。烛光跳跃,将他侧脸的轮廓勾勒得格外分明,下颌线紧绷,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积蓄着随时会爆发的力量。
听到动静,他立刻转过头,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看到她睁眼的一瞬间,锐利如鹰隼的光芒迅速褪去,化为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和……后怕。
“醒了?”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 giác的疲惫,“感觉如何?”
“好多了。”苏莞泠轻声道,试着动了动手指,“就是……头还有些晕。”
苏予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站起身,走到桌边,端起一碗早已备好的黑褐色药汤,重新回到床边。
“把这个喝了。”他将药碗递到她唇边,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苏莞泠凑近一闻,一股极苦的草药味直冲天灵盖。她苦着脸,还是顺从地张开了嘴。药汁入口,苦涩的味道瞬间在味蕾上炸开,她差点呛咳出来。
苏予泽却像是没看见她的窘迫,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将整碗药喝完,才接过空碗,放在一旁。
“义兄,”苏莞泠靠在枕头上,喘了口气,“周氏……”
“已被禁足,打入柴房。”苏予泽的声音冷得像冰,“她说是被一名波斯商人收买,那商人已被拿下。我已派人去查他背后的主使。”
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能拿到牵机毒,还能在你眼皮子底下下毒,这背后之人,绝不简单。”
苏莞泠的心也沉了下去。她自然知道这不简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相府庆功宴上行凶,这等手笔,绝非寻常人能为。
“别想这些了。”苏予泽忽然开口,语气有些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现在需要静养。”
他站起身,似乎想走。
“义兄。”苏莞泠叫住他。
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谢谢你。”她说。
这三个字似乎触动了什么。苏予泽的背影僵了一瞬。他缓缓转过身,烛火在他眼中跳动,映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后怕,有愤怒,有担忧,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你是我苏予泽的妹妹。”他一字一句,声音低沉,“为你做什么,都该的。”
说完,他不再停留,大步走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门内,苏莞泠摸着自己依旧有些发烫的脸颊,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门外的长廊上,苏予泽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了闭眼。方才在书房,当他从下人手中接过那件染了微量毒酒的衣衫时,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意。
他不是圣人,他有私心,有偏执。从一开始,他就厌恶这个痴缠着拓跋踆的蠢妹妹。可不知从何时起,这份厌恶,早已在一次次并肩查案、一句句清醒的分析、和一个个笨拙却真诚的关心中,消磨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沉重而滚烫的情感。
他不能再失去她了。
这个念头,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他的心脏。
三日后,波斯商人熬不住刑,招出了幕后主使。
然而,结果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回禀苏大人,”负责审讯的刑部官员脸色凝重,“那波斯人说,买他毒药的人,确实是四王爷。但……四王爷也只是个中间人。最终的下家,是……”
“是谁?”苏予泽的声音冷得吓人。
“是……魏国公府的一位管事。”
苏莞泠恰好在场,听到这个答案,她猛地站了起来:“魏国公?!”
那个她一直以为是替罪羊,那个在朝堂上与义兄政见不合的魏国公?
为什么?她与魏国公素无交集,他为何要杀她?
苏予泽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看着苏莞泠震惊的脸,心中闪过一丝了然。他走过去,握住她冰凉的手,沉声道:“看来,我们之前都想错了。拓跋踆只是想借刀杀人,而真正想让你死的,另有其人。”
“是谁?”苏莞泠的心跳得很快。
苏予泽的目光深邃如海:“一个……我们惹不起的人。”
他将她拉到身前,用披风将她裹住,声音压得极低:“这件事,牵扯太大。你最近……安分一点。”
安分?
苏莞泠看着他紧握着自己的手,那掌心的温度,是她此刻唯一的慰藉。
她知道,这潭水,比她想象的要深得多。而她和苏予泽,已经站在了漩涡的中心。
然而,就在当晚,一件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菱歌在收拾苏莞泠的房间时,竟在床下发现了一样东西——一支小巧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银簪。
那簪子,与刺杀她的那支,一模一样。
只是,这支簪子的尾端,刻着一个字。
一个她无比熟悉,也无比惊恐的字。
“苏。”
是苏予泽的“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