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的夜，从未如此死寂。
苏予泽的命令像一道道惊雷，在府中各处炸开。
“封锁所有出口，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去，把前厅所有宾客的随身物品都仔细搜查一遍，尤其是香料和药材！”
“传我的话给京兆尹，即刻封锁京城所有药铺，尤其是售卖波斯香料的，我要他们连一只老鼠都搜出来！”
一道道指令从他口中发出，冷静、迅捷，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平日里那个看似疏离淡漠的苏府二公子，此刻化身为一台精密而冷酷的战争机器。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下人们在他的气场下噤若寒蝉，脚步匆匆，不敢有丝毫怠慢。
书房内，苏予泽独自枯坐。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而扭曲，投射在墙壁上，宛如一头择人而噬的孤狼。
他面前摊着几样东西：一小撮从毒酒中滤出的幽蓝色粉末，一枚从波斯商人身上搜出的、刻着特殊徽记的令牌，以及……一方被捏得变形的、属于苏莞泠的羊脂玉佩。
那是方才在混乱中，从她衣襟上掉落的。他下意识地捡起，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玉石硌得他掌心生疼，却远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
“大人。”心腹林风低声走进来，声音凝重，“波斯商人已经招了。他说，是一个自称‘魏’的人找到他，给了他黄金和毒药，让他务必在宴会上毒杀苏三小姐。”
“魏……”苏予泽咀嚼着这个字，眸色愈发深沉，“是魏国公府的人？”
“那人只说了一个‘魏’字，没说姓氏，也没说具体职位。”林风道，“不过，那波斯商人提到，对方出手阔绰，显然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绝非寻常管事。”
苏予泽冷笑一声，将手中的玉佩狠狠按在桌上。
“他倒是狡猾。”他低语，声音里淬着冰，“用一个波斯商人当幌子，嫁祸给拓跋踆，再借我的手去对付魏国公。好一招一石三鸟。”
他早就知道，拓跋踆不会善罢甘甘休。但他没想到，对方竟会如此迫不及待，甚至不惜同时将他和魏国公都拖下水。
“大人，那我们现在……”
“按兵不动。”苏予泽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既然他想看我如何应对，那我就给他演一出好戏。”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冷冽的夜风灌了进来。
“传我命令，”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从现在起，府里加强戒备，但对外，就说三小姐只是偶感风寒，需要静养。另外，派人去查，最近京中，有谁与波斯那边有秘密往来。”
“是。”林风领命而去。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苏予泽一人。他走到桌边，拿起那方玉佩。玉佩上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混杂着药味，刺鼻地提醒着他，她险些就……
这个念头让他心中一阵暴戾。
他原以为，他对她的关注，源于那份挥之不去的厌恶，源于她总是笨拙地闯入他的世界。可直到她倒在血泊中，他才发现，那份情绪早已变质。
是愤怒，是不甘，是……恐惧。
恐惧失去她。
这个认知让他浑身僵硬。他苏予泽，一生所求不过是掌控二字，何时会对一个女子产生如此失控的情绪？
苏莞泠醒来时，已是深夜。
菱歌守在床边，见她醒了，连忙端来一碗温热的粥：“小姐，您可算醒了，大夫说您需要好生调养……”
苏莞泠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饿。她的目光越过菱歌，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脑中飞速运转。
波斯商人，魏国公，牵机毒……
一条线在她脑中逐渐清晰。
“菱歌，”她轻声问，“义兄呢？”
“苏大人……”菱歌的表情有些犹豫，“苏大人已经在外面忙了一整夜了，刚刚才去偏厅歇息片刻。”
“忙什么？”
菱歌压低了声音：“听说……是查那个下毒的波斯商人。苏大人发了好大的火，整个相府都被他翻了个底朝天。”
苏莞泠的心沉了下去。她能想象到苏予泽此刻的模样。他一定是将所有的怒火，都倾泻在了查案上。
这是他的方式。用极致的理智和冷酷，来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掀开被子，下了床。菱歌连忙要扶，却被她制止了。
“我没事，想去看看。”
偏厅里，苏予泽果然在。
他没有睡，只是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身上的玄色常服皱巴巴的，带着浓重的硝烟和血腥味，那是方才处理波斯商人时沾上的。
听到动静，他睁开眼，看到她站在门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复杂难辨的情绪。
“醒了？”他声音沙哑，“怎么不躺着？”
“我睡不着。”苏莞泠走进来，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义兄，事情……查得如何了？”
苏予泽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那波斯商人招了，是受一个自称‘魏’的人指使。”
苏莞泠的心猛地一跳：“魏国公？”
“目前看来，是。”苏予泽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审视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你似乎并不惊讶。”
“我只是……想到了。”苏莞泠迎上他的目光，坦然道，“拓跋踆不会用这种笨办法。他更喜欢借刀杀人。而魏国公……与你政见不合多年，他有足够的理由恨你。”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他买凶杀我，是想让你去对付他，还是想让你因为查案而身陷囹圄？”
这番话，让苏予泽眼中的审视化为了赞许。
“聪明。”他低声赞道，“你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他就是要搅乱这潭水，让我们两败俱伤。”
“那我们……该怎么办？”
苏予泽看着她澄澈的眼睛，心中一软。他伸出手，想要像往常一样敲敲她的额头，却在半空中停住，转而轻轻抚平她眉间的褶皱。
“别怕。”他说，声音是难得的温柔，“有我在，他动不了你。”
他的指尖带着薄茧，温热的触感从眉间蔓延至心底。苏莞泠的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她忽然明白了。
这场毒杀，不仅没能杀死她，反而将她和苏予泽，以一种更紧密、更危险的方式，捆绑在了一起。
夜更深了。
苏莞泠重新躺回床上，却毫无睡意。
苏予泽的话，像一颗定心丸，让她暂时安下心来。有他在，她似乎真的可以不用那么害怕。
她闭上眼，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毒发时的场景，和苏予泽那张冰冷又焦灼的脸。
忽然，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什么。
她睁开眼，在枕边摸索了一下，竟从发髻的残片中，摸到了一枚小小的、坚硬的东西。
她借着月光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枚纯黑色的羽毛，质地轻柔，却带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这不是府中任何侍卫的服饰配饰。
它来自哪里？
苏莞泠的心，瞬间被一股寒意笼罩。
她记得，拓跋踆身边的影卫，就佩戴着这样的黑色羽饰。
难道……
那个想要她命的人，根本不是魏国公？
或者说，在魏国公的背后，还藏着另一只手？
她将羽毛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让她浑身发抖。
她以为的真相，或许只是一个开始。而真正的深渊，她还未触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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