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予泽的调查，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魏国公府撒开。
书房内，烛火通明，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苏予泽一身玄色常服，袖口沾着淡淡的墨迹，他站在巨大的沙盘前，沙盘上，京城的布局被微缩成精致的模型，而魏国公府的位置，被一根锋利的银针牢牢钉住。
“大人，”心腹林风递上一份密报，声音压得极低，“魏国公府那位管事，昨夜在城外别院暴毙了。死状……很奇特，像是中了某种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
苏莞泠就站在一旁，闻言，心头猛地一沉。
死了？
来得太快，也太蹊跷了。
“毒理司的人怎么说？”苏予泽头也未回，目光依旧锁定在沙盘上。
“回大人，毒理司的初步判断是，此毒与毒杀三小姐的牵机毒不同，但同样罕见，且下毒手法高明，极难追踪来源。”
苏予泽的指节在沙盘边缘轻轻叩击，发出规律的声响。
“一个管事，死了。”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魏国公府，就这么把他当做弃子，扔了出来。”
苏莞泠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从一开始，魏国公就没打算要那个管事的命。他只是用他当个幌子，一个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下毒的命令，或许是他下达的，但真正的毒源，以及后续的灭口，都指向了一个更深、更隐秘的幕后之人。
“义兄，”苏莞泠上前一步，声音清冷而坚定，“魏国公在帮你顶罪。”
苏予泽的动作一顿，终于侧过头看她。
她的眼神澄澈而锐利，没有半分惧色，只有冷静的分析。
“他买凶杀我，却不想自己沾上干系。所以，他选了一个最容易舍弃的人来背锅。这样一来，即便事情败露，他也只是损失了一个管事，而非卷入谋杀朝廷命官的滔天大罪。”苏莞泠顿了顿，继续道，“他算准了你查不到他头上，或者，他根本不在乎一个管事的死活，只要能把你拖下水就行。”
这番话，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苏予泽心中最后一道迷雾。
他一直觉得，这件事透着一股不协调的刻意。如今想来，魏国公的反应太过“完美”了，完美得像一个精心编排的剧本。
“我明白了。”苏予泽的眼中，终于褪去了最后一丝困惑，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清明，“魏国公，只是个被推到台前的可怜虫。”
“那真正的凶手……”苏莞泠的心又提了起来。
苏予泽的目光重新投向沙盘，声音低沉得如同寒冰：“比魏国公，危险一百倍。”
真相的轮廓，在接下来的两天里，被一点点拼凑出来。
苏予泽动用了他所有的力量，京兆尹、大理寺、甚至皇宫内一些不为人知的渠道。而苏莞泠，则凭借她超越时代的逻辑思维，从一个被忽略的细节入手，撕开了另一条裂缝。
那是在整理那名波斯商人遗物时，一本不起眼的、记录着波斯商路往来的账册。苏莞泠凭着现代人对于数字和符号的敏感，发现了一组反复出现的、奇怪的标记。
“义兄，你看这个。”她将账册摊在桌上，“这个标记，既不是商会的印鉴，也不是地名。它更像一个……组织的图腾。”
苏予泽俯身细看，瞳孔骤然一缩。
他认得这个标记。
那是江湖上一个最神秘、也最令人闻风丧胆的组织——“影阁”的标志。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暗杀与情报组织，据说其势力遍布天下，连皇室都有所忌惮。
“他们怎么会……”苏予泽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看来，我们之前想的都太简单了。”苏莞泠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拓跋踆买凶，魏国公背锅，而真正执行这一切的，恐怕是这个影阁。他们收了谁的钱？又或者，他们在为谁办事？”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
拓跋踆、魏国公……他们都只是棋子。这盘棋的执棋人，另有其人。
这个发现，让苏莞泠第一次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之前的毒杀，她尚且有苏予泽的保护，有惊无险。可面对一个能动用影阁这种庞然大物的敌人，她和苏予泽，还能有多少胜算？
她将这个发现告诉苏予泽时，他沉默了许久。
“我知道了。”他最终只是说，“此事，我自会处理。你……从今往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相府半步。”
这道命令，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囚禁。
苏莞泠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他是为了她好，但这恰恰证明了，敌人已经近在咫尺，危险已经大到让他无法再让她置身事外。
然而，命运似乎偏爱捉弄世人。
就在苏予泽布下天罗地网，准备收网之际，变故陡生。
那天下午，苏莞泠正在自己的小厨房里研究新的药膳，试图为父亲调理因忧心朝政而受损的身体。忽然，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异响。
那声音极轻，像是猫爪踩在瓦片上，又像是风吹过缝隙。
以她现代人的警惕性，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没有声张，只是不动声色地关掉了火，将药材收好，然后悄悄走到窗边，猛地推开。
一道黑影从院墙上翻下，手中短刃在夕阳下划出一道森冷的弧光，直扑她的面门！
快！狠！准！
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招招致命。
苏莞泠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的本能快于思绪。她来不及躲闪，只能下意识地侧身。
“噗嗤——”
利刃划破了她的衣袖，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从手臂传来。鲜血，瞬间染红了月白色的布料。
刺客一击不中，毫不恋战，身形一闪，便要退走。
“有刺客！”苏莞泠厉声尖叫，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几乎在她喊出声的同时，数道黑影从四面八方疾射而来，封死了刺客所有的退路。
为首一人，手持长剑，剑未出鞘，那股凛冽的杀气便已将刺客笼罩。
“影阁的人，也配在我苏府放肆？”
声音冰冷，如同腊月的寒风。
苏莞泠艰难地转过头，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苏予泽。
他不知何时已经赶到，一身杀气，双目赤红，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冷静自持。
那刺客见状，知道今日绝无生还的可能，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铁牌，用尽全力掷向苏莞泠，同时身形暴退，撞向围墙。
苏予泽挥剑斩断铁牌，却见那铁牌在空中炸开一团黑雾。
是迷药！
“小心！”苏莞泠惊呼。
苏予泽旋身，将她护在身后，用宽大的袖袍挡住了大部分迷雾。但即便如此，还是有零星的药粉飘散进来。
“唔……”苏莞泠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
“莞泠！”苏予泽的声音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她最后看到的，是他抱着她，用一种近乎狰狞的表情，对那几个已经制住刺客的影卫低吼：“留活口！我要知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然后，世界便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在她失去意识前，她似乎听到苏予泽在她耳边，用一种她从未听过的、颤抖而沙哑的声音说了一句：
“别死……我还没来得及……”
后面的话，她没能听清。
但那句未尽的话语里蕴含的恐慌与珍视，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烙印在她的心上。
苏莞泠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苏予泽的床上。
手臂上的伤口已经被妥善处理，缠上了干净的纱布。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安神香，让她昏沉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苏予泽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夜未眠，眼下是浓重的青黑。看到她醒来，他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眼中血丝密布。
“醒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感觉如何？”
“好多了。”苏莞泠轻声道，动了动胳膊，伤口传来一阵刺痛。
苏予泽连忙按住她：“别动，大夫说你失血过多，又中了一点迷药，需要静养。”
他给她倒了杯温水，送到唇边。
苏莞泠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目光落在他憔悴的脸上，心中五味杂陈。
“那个刺客……”
“死了。”苏予泽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嘴很硬，什么都没招。”
他顿了顿，将那枚被劈开的黑色铁牌放在她枕边。
“影阁的人。”他说，“他们只为钱办事，但这次的雇主，给的价钱，高得离谱。”
苏莞泠看着那枚冰冷的铁牌，忽然明白了苏予泽未尽的话语。
他想说的是，对方为了杀她，不惜代价。
“义兄，”她轻声问，“你……刚才说，还没来得及什么？”
苏予泽的身体僵住了。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苏莞泠以为他不会回答。
“没什么。”他最终移开视线，声音低沉，“好好休息。”
但苏莞泠知道，他在说谎。
那个未说完的“我还没来得及”，像一根针，扎在她心上。她不知道他没来得及做什么，但她能感觉到，那句话背后，藏着一个连他自己都未曾厘清的、深沉的情感漩涡。
危机暂时解除，但阴影，却从未散去。
那个隐藏在影阁之上的真正主使，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又一次露出了獠牙。而她和苏予泽，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彼此的心意似乎也更近了一步，但前方的路，却愈发黑暗，也愈发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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