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相府后园还浸在浓墨般的黑暗里,苏莞泠抱着剑盒站在演武场外,指尖掐着帕子掐出深痕。
廊下的灯笼被晨风吹得晃了晃,漏出一点昏黄的光,刚好照见演武场中央那道玄色身影——苏予泽已经到了,正背对着她站在兵器架前,玄铁剑斜斜挂在臂弯,银丝绣的卷云纹在暗夜里泛着冷光。
她咬咬牙走过去,鞋底碾过青石板上的露水,发出极轻的声响。
“义兄。”
苏予泽没回头,声音像淬了冰:“谁准你这时候来的?”
“是我自己要来的。”苏莞泠把剑盒放在脚边,上前两步,“我有事求你。”
“说。”
她攥了攥袖口,把昨夜翻来覆去的念头倒出来:“我想学武功。不是花架子,是能防身的真功夫。”
苏予泽终于转过脸,眉峰压得低低的:“苏莞泠,你发什么疯?”
“我没疯。”她的声音突然沉下来,指尖无意识抠着剑盒上的缠布,“上次庆功宴的毒酒,是冲我来的;菱歌昨天在巷口被地痞堵,是有人盯着我;还有……”她顿了顿,抬眼时眼底带着点少见的执拗,“姐姐刚和离,我不能再让她为我操心。我想保护自己,也想保护我在意的人。”
最后那句话像根细针,扎进苏予泽眼底。他垂眸盯着她发顶的珍珠簪——那是上次和离案后,他让人悄悄送过去的南海珍珠,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
“你凭什么觉得,我能教你?”
“你能。”苏莞泠往前凑了半步,目光灼灼,“你是苏相府最能打的义子,是大启最年轻的暗卫营统领,连拓跋染都忌你三分。而且……”她歪了歪头,带点狡黠的笑,“你不是一直想盯着我吗?教我武功,刚好能天天看着我有没有闯祸。”
苏予泽的喉结动了动,别过脸去:“无赖。”
沉默在演武场里漫开,只有晨雾顺着檐角流下来的声音。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声音比刚才软了些:“想学可以,但我要提条件。”
苏莞泠立刻点头:“你说,我什么都答应。”
“第一,寅时必须到,迟到一刻,罚扎一个时辰马步。”
“没问题!”
“第二,每天扎半个时辰马步,挥剑五百次,动作要标准,错一下加十次。”
“我能行!”
“第三,”他转过脸,目光像把刀,“不许喊累,不许偷懒,不许耍小性子。要是做不到……”
“滚蛋。”苏莞泠接口,眼睛亮得像星子,“我保证不给你丢脸。”
苏予泽盯着她看了半晌,终于转身走向兵器架,抽出那柄玄铁剑扔过去:“接着。”
剑鞘砸在苏莞泠怀里,带着他身上的松烟味。她握着剑柄抽出来,剑刃映出她的脸——眼睛里有跃跃欲试的光,嘴角翘着,像只偷了腥的猫。
“先扎马步。”
苏予泽站在她对面,双手抱胸,目光像在审视犯人。苏莞泠咬着牙蹲下去,膝盖很快就开始发抖。晨风吹得演武场的旗幡猎猎作响,她的额角渗出细汗,后背的衣服慢慢贴在身上。
“腰挺直。”
苏予泽走过来,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腰。苏莞泠的身体瞬间僵住,心跳得像擂鼓——他的手指很凉,带着练武人的薄茧,擦过她腰际的时候,她差点没绷住马步。
“抖什么?”
“没、没抖!”她梗着脖子抬头,正好撞进他深褐色的眼睛里。那里面没有平时的冷意,反而带着点说不清的复杂情绪,像被揉碎的月光。
苏予泽迅速收回手,转身走回原位:“继续。”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苏莞泠都是在腿抖和出汗中度过的。等她终于能稳稳扎住马步时,太阳已经爬上了墙头,晨雾散得干干净净。
“挥剑。”
苏予泽拿起自己的剑,挽了个剑花,剑刃划破空气发出清脆的响声。苏莞泠攥着自己的剑,跟着模仿——可她的手腕太弱,挥出去的剑歪歪扭扭,连剑鞘都没拔出来。
“停。”
苏予泽走过来,握住她的手腕。他的手掌很大,裹着她的手腕,带着灼人的温度。他调整她的姿势,拇指按在她腕间的穴位上:“手腕要稳,力从腰发,不是用手臂甩。”
苏莞泠的脸瞬间红了——他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后,声音低低的,像在说什么秘密。她能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能闻到他身上的松烟和汗味,能看清他睫毛上的晨露。
“懂了吗?”
“懂、懂了!”她赶紧抽回手,挥剑的时候差点砍到自己的脚。
苏予泽捂着额头,嘴角抽了抽:“苏莞泠,你是来学武功还是来搞笑的?”
“我才没有!”她涨红了脸,咬着牙再挥一次——这次剑刃划破了空气,虽然还是歪,但至少没砍到自己。
从寅时到辰时,苏莞泠练得浑身是汗,衣服都浸透了。苏予泽站在旁边,偶尔纠正她的姿势,偶尔递过来一块帕子。等她终于瘫坐在地上时,他蹲下来,递了一瓶药膏:“擦手腕,别肿了。”
苏莞泠接过,拧开盖子闻了闻,是薄荷味的,很清凉。她抬头笑:“谢谢义兄。”
苏予泽的手顿了顿,站起来转身就走:“明天寅时再来。”
“哎,义兄!”苏莞泠喊住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这是我做的桂花糖藕,给你当谢礼。”
苏予泽看着她手里的瓷瓶,又看看她的脸——她的眼睛弯成月牙,嘴角沾着点糖霜,像个偷了蜜的小贼。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放下吧。”
“那你明天要吃热的!”苏莞泠蹦起来,挥挥手,“我先回去换衣服啦!”
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苏予泽站在原地,手指摩挲着瓷瓶上的缠枝纹。晨风吹过来,他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在书房看到的密信——“相府三小姐近日与景国公府、暗卫营往来频繁,恐有不轨”。
他把瓷瓶放进怀里,转身走向演武场出口。廊下的灯笼还亮着,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遮住了地上的青石板。
苏莞泠回到房间时,菱歌正急得团团转:“小姐你去哪了?奴婢都快急死了!”
“我去练武功了。”苏莞泠笑着举起剑盒,“以后我就能保护你了。”
菱歌看着她发顶的汗,赶紧拿毛巾擦:“我的小姐哟,义兄的训练有多严你是不知道……上次有个暗卫学剑,扎了三天马步就哭着跑了。”
“我不怕。”苏莞泠擦着脸,眼底闪着光,“我能行。”
中午的时候,楚皓旸的信使送来了边疆的捷报。苏莞泠展开信,上面写着“末将已破匈奴右营,不日班师回朝”。她笑着把信递给苏莞凝:“姐姐,皓旸要回来了。”
苏莞凝摸着信纸,眼里有笑意:“那孩子,终于熬出头了。”
可苏莞泠没注意到,窗外有个人影闪过——穿玄色锦袍,腰间挂着龙纹玉佩,正是四王爷拓跋踆。他站在桃树下,看着房间里的姐妹俩,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嘴角扯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有意思……苏三小姐,越来越有意思了。”
傍晚的时候,苏莞泠坐在院子里擦剑。剑刃映出她的脸,她忽然想起苏予泽教她握剑时的温度,想起他纠正姿势时的呼吸,想起他耳尖的红。
“小姐,该喝药了。”菱歌端着药碗过来。
苏莞泠接过,皱着眉喝了——是苏予泽下午让人送过来的,说是治擦伤的。药很苦,但她喝得很慢,像在品尝什么珍贵的东西。
夜里,她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忽然想起苏予泽最后说的话——“明天再来”。她笑了,翻了个身,把剑放在枕头底下。
窗外的月亮很圆,照进房间里,洒在她的脸上。可她没看见,远处的屋顶上,有个人影正盯着她的房间,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寒光闪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