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风裹着霜气往骨头缝里钻。
苏莞泠单膝跪在演武场的青石板上,额角的碎发被冷汗浸透,黏在苍白的脸上。她的双手交叠按在膝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是苏予泽新加的罚练:扎半个时辰的马步,中途若动一下,便加练半个时辰。
“还撑得住?”
苏予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惯有的冷淡,却比往日多了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苏莞泠咬着牙抬头,看见他抱臂倚在兵器架上,玄色衣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悬着的龙纹玉佩。晨雾未散,他的轮廓在朦胧中显得格外冷硬,像块淬了冰的玉。
“撑得住。”她声音发颤,却倔强地挺直脊背。
苏予泽没说话,转身走向演武场另一头的石锁。那石锁足有百斤重,他单手拎起,随意抛了抛:“今日加练石锁。举够五十次,算你通过昨日的考核。”
“五十次?”苏莞泠倒抽一口冷气。原主从前连十斤的石锁都举不稳,如今要举百斤的,还要五十次?
“嫌多?”苏予泽挑眉,“那便再加五十次。”
“不、不嫌多!”苏莞泠慌忙摇头,掌心在裤缝蹭了蹭,“我……我能行。”
她踉跄着起身,走到石锁前。石锁冰凉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她深吸一口气,弯腰去提——
“哐当”一声,石锁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苏莞泠踉跄两步,扶着膝盖喘气。额角的汗滴进眼睛里,刺得生疼。
“废物。”苏予泽的声音又冷了几分。
“我不是……”苏莞泠攥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我只是……需要时间。”
“时间?”苏予泽忽然逼近,阴影笼罩住她,“你没有时间。那些想害你的人,不会等你练出本事。”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某种压抑的情绪。苏莞泠抬头看他,发现他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暗潮,像风暴前的海面。
“所以,你必须现在就练。”他退后半步,语气恢复冷硬,“举不起来,就一直举到能举起来为止。”
苏莞泠抹了把脸上的汗,重新蹲下身,双手扣住石锁的锁环。这一次,她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往上提——
石锁离地的瞬间,她的手臂剧烈颤抖,后背的肌肉绷成一道紧弦。她踉跄着后退两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一次。”苏予泽的声音像块石头,砸在她耳里。
“二次。”
“三次。”
……
汗水浸透了她的中衣,顺着脊背往下淌。她的手臂酸麻得快要失去知觉,指尖被石锁硌出深深的红印。可每数一个数,她的眼神就更亮一分。
三十次。
四十次。
当第五十次数到时,苏莞泠“扑通”一声跪坐在地,石锁“哐当”砸在她脚边。她仰着头,胸膛剧烈起伏,却扯出个笑:“师父……我做到了。”
苏予泽站在原地,盯着她看了许久。晨雾渐渐散了,他的眉峰在晨光里舒展了些,声音依旧冷硬,却少了几分苛责:“勉强合格。”
他弯腰捡起石锁,抛还给她:“今日的功课,是绕着演武场跑二十圈。跑不完,今晚别吃饭。”
苏莞泠接过石锁,看着他转身走向兵器架的背影,忽然喊了一声:“师父!”
“何事?”
“你……是不是故意的?”她喘着气,眼底带着点狡黠,“明明知道我能做到,还设这么难的关卡。”
苏予泽的手顿了顿,没有回头:“知道就能做到?那你就该做得更快。”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动摇。苏莞泠望着他的背影,忽然笑了。这个冰山一样的男人,原来也会用这种方式鼓励人。
接下来的日子,苏莞泠彻底成了演武场的“钉子户”。
寅时到卯时,扎马步、举石锁、挥剑;辰时到巳时,学轻功提纵术;午时稍作休息,下午便跟着苏予泽拆解拳谱,分析招式破绽。
她的手磨出了厚厚的茧,膝盖总是青一块紫一块,却再也没喊过苦。有次菱歌心疼得直抹眼泪,她却笑着把药膏往菱歌手上抹:“不疼的,你看,我现在能举石锁了!”
苏予泽的“魔鬼考验”也在不断升级。从最初的五十次石锁,到后来的百斤石锁举百次;从绕场跑二十圈,到负重跑十里;从拆解基础拳谱,到实战对练时故意留出破绽,逼她临场应变。
“你进步很快。”半月后的某夜,苏予泽收了剑,看着她额角的汗,“比我预期的,快了三成。”
苏莞泠正用帕子擦剑,闻言抬头:“真的?”
“真的。”他从袖中取出个小瓷瓶丢给她,“这是金疮药,擦在手腕上。”
苏莞泠接过,发现瓶身刻着极小的“予”字。她心里一暖,抬头笑道:“谢谢师父。”
“别叫我师父。”苏予泽耳尖微红,转身要走,又顿住,“明日卯时,带你看样东西。”
次日卯时,苏莞泠准时来到演武场。
苏予泽站在兵器架前,手里捧着个乌木匣子。匣子打开,里面躺着柄短刃,刃身泛着幽蓝的光,是把淬了毒的软剑。
“这是‘影蚀’。”苏予泽道,“影阁的制式武器,见血封喉。”
苏莞泠心头一震:“你要教我用毒?”
“不是教你用毒。”苏予泽抽出软剑,在指尖转了个圈,“是要你认得出,躲得开。”
他将软剑抛给苏莞泠,后者下意识接住,却被剑身的柔韧惊到——这剑像活物般在掌心游动,稍不留神就会割伤自己。
“影阁的杀手擅长用毒,也擅长用这种软剑。”苏予泽道,“他们的招式阴狠,专攻要害。你要学的,不是硬碰硬,是预判,是闪避。”
他开始示范。只见他身形如鬼魅,软剑在周身织成一张密网,每一次刺击都精准指向苏莞泠的咽喉、心脏、手腕。苏莞泠手忙脚乱地躲闪,却还是被软剑划破了袖口,露出一道血痕。
“专注。”苏予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们的速度只会比这更快。”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苏莞泠像只被猎鹰追赶的兔子,狼狈地躲避着软剑的攻击。直到她浑身是汗,几乎喘不上气,苏予泽才收了剑。
“记住,”他递来帕子,指尖碰了碰她的伤口,“活着,比赢更重要。”
苏莞泠接过帕子,看着他眼底少见的温和,忽然问:“师父,你以前……也是这样练出来的吗?”
苏予泽的动作顿了顿。他望着演武场角落的老槐树,那里有道深深的剑痕,像是多年前的旧伤。
“是。”他声音很轻,“比我教你的,难十倍。”
深夜,苏莞泠坐在房里擦剑。
窗外忽然传来异响。她警觉地抬头,看见廊下的灯笼摇晃,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她握紧剑,轻手轻脚跟了出去。
黑影停在相府后墙的阴影里,手里握着把短刃,和那日苏予泽给她看的“影蚀”有七分相似。
“她在练功。”黑影低声说,声音沙哑,“进步很快。”
“主上有令,不必急。”另一个声音响起,“等她再强些……”
苏莞泠屏住呼吸,贴着墙根后退。她摸出袖中苏予泽给的“影蚀”,指尖扣住剑柄——
“谁?”
黑影猛地转身,短刃划出寒光。苏莞泠本能地挥剑格挡,却被对方的内力震得虎口发麻,连人带剑摔在地上。
“苏三小姐,好兴致。”
熟悉的嗓音响起。苏莞泠抬头,看见拓跋踆站在月光下,玄色锦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手里把玩着枚玉佩,嘴角挂着志在必得的笑。
“四王爷深夜造访,有何贵干?”苏莞泠撑着剑起身,声音冷得像冰。
“本王听说,你在学武。”拓跋踆走近,指尖挑起她的下巴,“学得不错。只是……”他瞥了眼她腰间的“影蚀”,“这剑,可护不住你。”
苏莞泠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能感觉到,附近还有其他人在蛰伏。
“四王爷若是来讨教武艺,”她强作镇定,“明日演武场,我奉陪。”
“不必。”拓跋踆收回手,转身要走,又回头笑道,“本王只是提醒你——有些人,不是靠武功就能躲开的。”
他的脚步渐远,苏莞泠却攥紧了剑。她知道,拓跋踆的话里藏着刀。
回到房间,她将“影蚀”藏在枕头下,却怎么也睡不着。
窗外的月亮被乌云遮住,像块染了血的玉。
她想起苏予泽说的“活着比赢更重要”,想起拓跋踆阴鸷的笑,想起那个藏在阴影里的黑影。
这一路,她以为自己在往上爬,却不知早已身处深渊。
而深渊之上,还有一张更大的网,正缓缓收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