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苏莞泠的房间里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墨香和药草味,那是她每日练功后擦拭伤口留下的气息。
菱歌正小心翼翼地将金疮药膏涂抹在她手腕的旧茧上,嘴里念念有词:“小姐如今真是脱胎换骨了,每日寅时就起来练功,比府里的护院还勤快呢。”
苏莞泠靠在软榻上,手里捧着一卷兵法策论看得入神。自从苏予泽应允教她防身术后,她的生活被严格的作息填满,身体虽疲惫,精神却前所未有的充实。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只知风花雪月的痴小姐,世界的轮廓在她眼前愈发清晰。
“咚咚咚——”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院子里的宁静。菱歌手一抖,药膏差点掉在地上。
“小姐!小姐!”是小厮阿福,他满脸通红,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宫里……宫里来人了!”
苏莞泠心中一凛,放下书卷。能让小厮如此失态的,唯有宫中传来的、与相府相关的要事。
她迅速整理好衣衫,带着菱歌匆匆赶到前厅。
前厅里,父亲苏相正与一名身着内侍服饰的中年太监相对而立。那太监手持明黄的圣旨,神情肃穆。苏相的脸色看不出喜怒,但紧绷的下颌线显示他正处于极大的压力之下。
“苏大人,接旨吧。”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
苏莞泠与菱歌对视一眼,悄悄退到一旁。这种场合,她们不便参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北大将军楚皓旸,戍守北疆,屡破匈奴,扬我大启国威。今加封其为‘镇北侯’,食邑三千户,赐黄金万两,锦缎千匹。择日回京述职,钦此。”
“臣,苏哲,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相接过圣旨,高呼万岁,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他躬身送太监出府,回来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整个前厅陷入一片死寂。
良久,苏相才长叹一声,对一旁侍立的管家道:“去,备些楚将军爱吃的点心,送到城门口去。就说……相府上下,恭候将军凯旋。”
管家领命而去。
苏莞泠站在廊柱的阴影下,心潮澎湃。她想起那个在皇家猎场,对自己说出“三小姐,你很好”的阳光少年。如今,他已是战功赫赫的镇北侯,马上就要回来了。
喜悦过后,一丝莫名的怅惘悄然浮上心头。她想起了自己当初的决定,为了自保,为了不重蹈覆辙,她将自己武装起来,变得不再是从前的“痴小姐”。可那个曾经欣赏着“痴小姐”的少年,还会喜欢如今这个一身锋芒的她吗?
“看来,有人要高兴坏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苏莞泠浑身一僵,回头便看见苏予泽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他倚着廊柱,双臂环胸,墨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探究,有不屑,但更多的,是一种她看不懂的、深沉的烦躁。
“义兄。”她低声应道。
“楚皓旸,”苏予泽念出这个名字,仿佛在咀嚼一枚苦涩的药丸,“北疆苦寒之地,他能活着回来,也算他命大。”
这话听着刺耳,却也是事实。北疆战场,九死一生。
“他为国征战,义兄何出此言?”苏莞泠皱眉。
“为国征战?”苏予泽嗤笑一声,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他回来,恐怕另有所图。你是不是也觉得,他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
他的话语像一根根尖刺,扎在苏莞泠心上。
“我与他,早已不是从前的关系。”她坦然道,抬起头直视他,“义兄放心,我心里有数。”
“你心里有数?”苏予泽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容里满是嘲讽,“一个女子,学些三脚猫的功夫,就想在京城这潭浑水里自保?天真。楚皓旸一回来,你那些可笑的自保念头,恐怕会尽数化作泡影。”
这番话恶劣至极,既贬低了她的努力,又预言了她未来的“失败”。
苏莞泠的忍耐终于到达了极限。她猛地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眼神冷冽:“义兄若是无事,便请回吧。我不想与你争辩这些无稽之谈。”
她第一次用这样疏离而冰冷的语气对他说话。
苏予泽愣住了。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倔强挺直的脊背,心头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他想说些什么来挽回,想告诉她自己并非故意刻薄,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句更伤人的话。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男人的承诺和你的天真。”
说完,他拂袖而去,留下一个决绝而孤冷的背影。
苏莞泠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胸口剧烈起伏,眼眶一热,一滴泪毫无预兆地滑落。
菱歌连忙上前为她拭泪:“小姐,您别伤心,义兄他就是那个脾气……”
“我没事。”苏莞泠擦掉眼泪,声音恢复了平静,“菱歌,去备车,我想去一趟城南的济世堂。”
她需要冷静一下。
与此同时,京城另一端的定北王府,也是一片欢腾。
楚皓旸跪在金殿之上,听着宣读圣旨,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坚毅。接到圣旨的那一刻,他心中涌起的,除了荣耀,更多的是对京城某个人的挂念。
一想到要回京,他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便是苏莞泠那张总是带着倔强神情的脸。
当年在皇家猎场,她为他挡下惊马,自己却摔得浑身是伤。那时她眼中的光彩,是他记忆里最明亮的星子。后来她性情大变,变得痴傻,他虽惋惜,却也只能远远看着。
如今,他功成名就,终于可以回来,以一个配得上她的身份,重新站在她面前。
他想象着再见时,她会是什么模样?是依旧天真烂漫,还是会故作高冷?无论如何,他都想亲眼看看她。
捷报传遍京城,楚家张灯结彩,前来道贺的宾客络绎不绝。楚老将军笑得合不拢嘴,对未来儿媳的幻想,也开始在心中描绘。
而这一切热闹,都与苏府无关。
苏府内,气氛压抑。
苏予泽回到自己的院子,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坐在黑暗中,手中把玩着一枚青色的玉佩,眼神冰冷。
他派去打探楚皓旸在军中情况的暗卫传来密报。报告详尽地记录了楚皓旸如何在战场上崭露头角,如何用兵如神,以及……他如何屡次在书信中提及“相府三小姐”,言语间满是关切与思念。
“呵。”苏予泽冷笑一声,将玉佩捏得咯吱作响。
他原以为,将苏莞泠藏在羽翼下,让她远离那些豺狼虎豹,她便能平安。却没想到,那只他曾经亲手放走的“狼”,正踏着凯歌,向他的“猎物”奔来。
这盘棋,越来越复杂了。
苏莞泠坐在马车上,心乱如麻。
济世堂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她坐在老大夫对面,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楚皓旸要回来了。
这个认知像一块巨石,投入她平静的心湖,激起千层浪。
她不是当初那个会对着他脸红心跳的少女了。她有自己的骄傲,有要守护的家人,更有想要掌控自己命运的决心。她绝不允许任何人,再将她视为可以随意摆弄的棋子。
“小姐,您在想什么?”菱歌小声问道。
苏莞泠回过神,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菱歌,”她轻声道,“帮我准备一份厚礼。不日之后,镇北侯回京,我要亲自去迎接。”
她要亲眼看看,这个曾经的少年将军,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
更重要的是,她要让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看清楚——她苏莞泠,已经不是谁的附属品。
马车缓缓驶离济世堂,融入京城的滚滚车流。
没有人知道,一场围绕着凯旋将军与脱胎换骨的三小姐的重逢,即将在这座看似平静的京城,掀起怎样的波澜。
而那道一直笼罩在苏莞泠身后的阴影,也因为这个人的归来,变得更加浓重,更加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