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捷报余音未了,京城的另一场风波已在暗中酝酿。
几日后,苏莞泠收到了一张来自四王爷府的请帖。烫金的字体写着“赏菊宴”,邀请相府三小姐届时莅临。
菱歌拿着帖子,一脸不解:“四王爷?就是那个……曾追求过小姐的拓跋踆?他如今是王爷了,为何会单独宴请小姐?”
苏莞泠接过帖子,指尖轻轻抚过光滑的纸面,眸光深邃。
拓跋踆。
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记忆的深处。原主曾为他痴狂投湖,她虽继承了这具身体,却将那份无望的爱恋连同“痴傻”的标签一同摒弃。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苏予泽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声音冷得像冰,“他若真有心与你和解,就不会等到你名声渐起、楚皓旸即将回京之时。”
他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苏莞泠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她明白,这并非一场简单的赏菊之约,而是一个局。一个由当朝四王爷亲手布下的,针对她的局。
“义兄放心,”苏莞泠将帖子放在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我自有分寸。”
赏菊宴设在四王爷府的缀锦园,时值深秋,满园的菊花争奇斗艳,香气馥郁。
赴宴的除了苏莞泠,还有几位京城里颇有名望的贵女公子,多是与拓跋踆交好或是有意攀附之人。拓跋踆端坐主位,一身玄色王袍,俊朗的面容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热情地招呼着众人。
“三妹妹能来,本王很是高兴。”他亲自为苏莞泠斟上一杯酒,目光灼灼,“听闻妹妹近来变化很大,不再像从前那般……痴缠于我了?”
他这话,意有所指,既是敲打,也是试探。在场的其他贵女闻言,纷纷投来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苏莞泠端起酒杯,浅浅一笑,不卑不亢:“王爷说笑了。过去是妹妹年少无知,错付了真心。如今妹妹已想通,人生在世,当为自己而活,而非困于情爱。多谢王爷当日不娶之恩。”
一番话,滴水不漏。既承认了过去的“痴傻”,又表明了如今的“清醒”,还将“不娶”之过轻描淡写地推回给对方,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拓跋踆的脸色不变,眼中却闪过一丝讶异。眼前的苏莞泠,言辞得体,眼神清亮,全然不见昔日的影子。他原以为她会羞愧,会回避,却没想到她竟如此坦然,甚至……带着一丝轻蔑。
“妹妹倒是豁达。”拓跋踆举杯与她遥遥一碰,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几分神秘,“其实,本王今日设宴,另有一事相商。本王最近在看一些边防布防的旧策,颇有些心得,正愁无人探讨。妹妹在京中博览群书,不知可有兴趣,为本王参谋一二?”
此言一出,满园皆静。
在场众人皆知,拓跋踆虽为王爷,却极有军事才能,尤其擅长边防谋略。这等机密之事,他竟拿来与一个闺阁小姐探讨?
这哪里是赏菊宴,分明是一场针对苏莞泠的、别有用心的试探!
众女看向苏莞泠的眼神,瞬间从看好戏,变成了惊愕与审视。这要是答不上来,或是答得不好,立刻就会被扣上“不知天高地厚”、“妄议朝政”的帽子。
苏予泽坐在不远处,面沉如水。他看到拓跋踆眼中的那抹算计,手心不自觉地握紧了酒杯。他知道,拓跋踆这是在试她的深浅,也是在向外界宣告,他对这个曾经的“三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苏莞泠迎着拓跋踆的目光,脸上依旧是那副从容淡然的笑意。
“王爷谬赞了。边防布防乃国之大事,非女子所能妄言。不过,既然王爷问起,妹妹斗胆,说几句门外汉的粗浅看法,若有不当之处,还请王爷海涵。”
她站起身,缓步走到一幅巨大的京城舆图前。
“王爷请看,”她纤纤玉指点在地图上,“旧策多注重城池的攻防,却忽略了后勤补给与信息传递。如今北疆战事将息,但其余诸国虎视眈眈,我朝边防不应只着眼于一城一池的得失,更应建立起一套完整的预警与调度体系。”
她顿了顿,声音清脆而自信:“比如,可在边境要隘设立烽火台与驿站相结合的快马传讯网络,确保军情能在最短时间内送达中枢。同时,仿照军队的编制,将各地的民壮组织起来,进行基础的操练,平时务农,战时可为兵,如此方能解朝廷兵源不足之困。”
她所言,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兵法韬略,而是结合了现代后勤管理与基层组织理念的改良建议。听起来简单,却直指要害,展现出一种超越时代的、系统性的战略眼光。
满园死寂。
所有人都听得目瞪口呆。他们出身名门,读的是圣贤书,论的是诗词歌赋,何曾听过如此“离经叛道”却又条理清晰的见解?
拓跋踆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他死死地盯着苏莞泠,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震惊与……凝重。
他本意是想让她出丑,看她如何拿那些晦涩难懂的军务名词胡诌,也好借此机会折辱她一番。却没想到,她竟一语道破了他近期苦思冥想却不得其法的难题!
这已不是“开窍”那么简单,这是……有真材实料!
“好……好一个预警与调度体系。”拓跋踆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三妹妹果然……见解不凡。本王受教了。”
他这话,已是发自肺腑。
苏莞泠微微一笑,退回座位:“王爷过奖了。妹妹只是纸上谈兵,当不得真。”
她巧妙地将话题揭过,既展现了才华,又守住了闺秀的本分,没有给人留下任何把柄。
拓跋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充满了探究与忌惮。他知道,这个女人,已经彻底蜕变成了一个他完全看不透的对手。
而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苏予泽尽收眼底。
他看着苏莞泠在众人瞩目下侃侃而谈、从容自若的模样,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与不安,竟奇迹般地平复了。
他原以为她会惊慌失措,会用谎言掩饰自己的无知。可她没有。她用一种他从未想过的方式,正面迎击了这场针对她的试探,并且,大获全胜。
那一瞬间,苏予泽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苏莞泠,已经拥有了与他并肩而立,甚至……超越他的资本与智慧。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棘手,也……带来了一丝隐秘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骄傲。
夜深了。
苏莞泠回到相府,心中却并不轻松。拓跋踆的试探,让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卷入了京城更高层次的权力漩涡。
“小姐今天真棒!”菱歌激动地为她卸下钗环,“奴婢在下面都替您捏了一把汗,没想到您说得那么好!”
“只是运气好罢了。”苏莞泠笑了笑,却难掩疲惫。
她赢了这一局,却也彻底暴露了自己。拓跋踆这样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在想什么?”一个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苏莞泠浑身一僵,回头便看见苏予泽站在阴影里,月光勾勒出他冷硬的轮廓。
“没什么。”她低声应道。
“拓跋踆这个人,心机深沉,手段狠辣。”苏予泽缓步走近,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今日之事,他绝不会轻易罢手。你以后,要更加小心。”
这是他第一次,在事后主动与她讨论这些事。
苏莞泠心中一动,抬眸看他:“义兄是……在关心我?”
“履行监护之责而已。”苏予泽移开目光,语气依旧生硬,“别多想。”
可他那微微泛红的耳根,却出卖了他。
苏莞泠心中泛起一丝暖意,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忧虑。
她知道,拓跋踆的试探只是一个开始。在这座繁华而危险的京城里,真正的风暴,还未到来。而她与苏予泽之间,这种微妙而僵硬的共存关系,又将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