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予泽失控的怒吼与粗重的喘息在狭小的密室内回荡，如同困兽濒死的哀鸣。他死死攥着那两块玉佩，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手背上青筋虬结，仿佛要将那冰冷的玉石捏碎，又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与过往相连的浮木。肩头的伤口因他剧烈的动作再次崩裂，鲜血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新换的绷带，在他月白色的中衣上晕开刺目的红，但他浑然未觉。那双总是深邃冷静的眸子，此刻赤红一片，被无尽的悲恸、滔天的愤怒以及一种近乎毁灭性的绝望充斥，失去了所有焦点，只茫然地瞪着虚空，仿佛正目睹着地狱重现。
“毁了……都毁了……为什么……为什么还会出现……”他语无伦次地嘶吼着，声音破碎沙哑，带着血泪般的痛楚。庞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颤抖，冷汗浸透了他的鬓发，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与无意间溢出的、滚烫的男儿泪混在一起。那座始终屹立不倒的冰山，在此刻，彻底分崩离析，暴露出其下深可见骨、从未愈合的淋漓伤口。
“义兄！”苏莞泠被他这从未有过的癫狂状态骇住了，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她扑上前，不是去抢夺那可能引发他更大刺激的玉佩，也不是徒劳地试图用言语安抚——此刻任何语言在如此巨大的创伤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她所做的，是伸出双臂，用尽全身力气，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颤抖不止的身体。
她的拥抱并不带任何暧昧，只有一种纯粹的、想要分担痛楚的急切与坚定。她的脸颊贴在他因激动而紧绷的、被冷汗和泪水濡湿的后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肌肉的痉挛和心脏狂乱的跳动。
“松开！放开我！”苏予泽正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下意识地挣扎，想要摆脱这突如其来的束缚，动作间牵扯到伤口，让他发出压抑的痛哼。
“我不放！”苏莞泠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执拗，双臂箍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微薄的力量传递给他，“苏予泽！你看看我！是我！泠儿！我在这里！”
她不再叫他“义兄”，而是直接唤了他的名字，试图用最直接的称呼唤回他的神智。
“疼吗？很疼是不是？”她感觉到他挣扎的力道稍减，但颤抖依旧剧烈，便将自己的侧脸更紧地贴着他的背脊，声音低柔下来，带着难以言喻的心疼，一遍遍地重复，“我知道……我知道很疼……没事了……都过去了……现在，我在这里陪着你……”
她没有追问玉佩的来历，没有分析刺客的幕后主使，更没有试图讲任何大道理。她只是用最笨拙、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他：你不是一个人，我在这里，感受着你的痛苦，分担着你的绝望。
时间在压抑的喘息和无声的泪水中缓慢流逝。苏莞泠不再说话，只是维持着那个拥抱的姿势，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她的体温，她平稳的呼吸，她无声的陪伴，像一股细弱却坚韧的暖流，悄然渗入他冰封绝望的心湖。
不知过了多久，苏予泽剧烈的颤抖渐渐平息下来，粗重的喘息也慢慢变得绵长，虽然依旧带着压抑的抽噎。他紧绷如铁的身体一点点松懈，重量逐渐靠向身后那个温暖柔软的怀抱。他依旧死死攥着玉佩，但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疯狂的神色开始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疲惫与空洞。
“……泠儿。”他终于极其艰难地、沙哑地唤出了她的名字，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带着劫后余生般的脆弱。
“嗯，我在。”苏莞泠立刻应道，声音轻柔而坚定。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玉佩的手，那两块沾染了他体温和汗水的玉石滑落在他膝上。然后，他抬起未受伤的右手，覆盖在她环在他腰间的手上。他的手冰冷，还带着轻微的颤抖，但那个动作，却是一种无声的依赖和确认。
密室中陷入了长时间的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和他逐渐平稳的呼吸声交织。空气中浓重的悲伤并未散去，却不再具有那种毁灭性的冲击力，而是沉淀为一种沉重的、需要共同背负的哀恸。
苏莞泠没有动，也没有再开口。她知道，此刻任何追问和探讨都是残忍的。他需要的不是真相的线索，不是复仇的规划，仅仅是一个安全的、可以让他彻底卸下心防、显露脆弱的容身之处。而她，愿意成为这个港湾。
她就这么静静地抱着他，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一点点回升，感受着他心跳的节奏逐渐恢复正常。窗外的日光渐渐偏移，透过高窗的缝隙，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狭长的光斑。
不知又过了多久，苏予泽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想坐直身体，却牵动了肩伤，闷哼一声。
“别动！”苏莞泠立刻松开他，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让他靠回引枕上。她看到他肩头又被鲜血浸透的绷带，眉头紧蹙，立刻起身，“伤口又裂开了，我去叫大夫……”
她的手腕却被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握住。
苏予泽抬眸看着她，经过方才那场情绪的风暴，他的眼神疲惫至极，却恢复了几分清明，那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未散尽的痛楚，有劫后余生的茫然，还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感激与动容。
“不必……”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平稳了许多，“一会儿……让墨染来处理即可。”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写满担忧和疲惫的脸上，低声道，“你……累了吧。”
苏莞泠摇了摇头，重新在脚踏上坐下，拿起干净的帕子，轻柔地擦拭他额角的冷汗和未干的泪痕：“我没事。你感觉好些了吗？”
苏予泽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深沉的疲惫的平静。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略显凌乱的发鬓，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珍视的温柔。
“刚才……吓到你了。”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
苏莞泠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目光澄澈而坚定：“没有。我只是……很心疼。”
四目相对，万千言语，尽在不言中。有些伤痛，无法用语言抚平，但无声的陪伴，本身就是最强的力量。
然而，在苏莞泠心底，一个疑问却如种子般悄然埋下：那半块带着“萧”字的玉佩，为何会出现在刺杀窦维雍的刺客身上？这背后牵扯的，究竟是怎样一张弥天大网？风暴，似乎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更早地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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