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雅茗轩”二楼临窗的雅间内,茶香袅袅,隔绝了楼下街市的喧嚣。苏莞泠一身月白绫罗襦裙,发髻简约,只簪一支素银簪子,正垂眸专注地摆弄着面前一套小巧的白玉茶具。她的动作行云流水,烫杯、投茶、冲水、出汤,每一个步骤都带着一种赏心悦目的韵律感,仿佛不是在泡茶,而是在进行一场静默的仪式。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低垂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更衬得她气质沉静出尘,与这间雅致的茶室浑然一体。
不多时,楼梯口传来一阵略显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少年人特有的、带着几分不耐与张扬的嗓音:“人呢?神神秘秘的,到底是谁要见小爷?” 帘栊一挑,一个身着锦缎华服、腰缠玉带,面色却有些虚浮苍白的少年郎走了进来,正是窦维雍的孙子,窦文柏。他身后跟着两个一脸谄媚的跟班,却被守在门口的墨染一个冷冽的眼神制止在外。
窦文柏显然没料到雅间内是位年轻女子,且气质如此不俗,他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大喇喇地在苏莞泠对面坐下,翘起二郎腿:“哟,这位小姐面生得很,找小爷有何贵干啊?” 他目光在苏莞泠身上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却并无太多淫邪之意,更多是好奇与一种纨绔子弟惯有的、对新鲜事物的兴趣。
苏莞泠并未因他的无礼而动怒,她将刚沏好的一杯碧色茶汤轻轻推至他面前,声音清越柔和,如玉石相击:“窦公子请用茶。冒昧相邀,还望见谅。小女子姓苏,家父在朝为官,与令祖窦老大人,也算有过数面之缘。”
“苏?”窦文柏眉头一挑,京城姓苏的高官可不多,他立刻想到了那位权势赫赫的苏相,态度不自觉收敛了几分,但仍带着狐疑,“原来是苏相家的千金?失敬失敬。不过……苏小姐找我所为何事?我祖父早已致仕,不同外事,怕是帮不上苏相什么忙。”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显然对自家如今的境遇心知肚明。
苏莞泠浅浅一笑,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将话题引向别处:“听闻窦公子近日得了一匹西域良驹,风驰电掣,令人艳羡。小女子虽不善骑射,却也爱马,不知可否请教公子,这相马有何诀窍?” 她语气诚恳,眼神清澈,仿佛真的只是对马匹感兴趣。
提到自己的爱好,窦文柏立刻来了精神,他本就憋闷多日(因祖父遇刺,他被严令禁足,今日是偷溜出来),此刻有人愿意听他吹嘘,顿时眉飞色舞起来:“嘿!苏小姐有眼光!那匹‘踏雪乌骓’可是万里挑一的好马!这相马啊,首要看骨骼,再看毛色,尤其是这蹄腕……”他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唾沫横飞。
苏莞泠耐心听着,不时恰到好处地提问一两句,引导着话题,既满足了窦文柏的炫耀心理,又不显得刻意奉承。她偶尔穿插几句从楚皓旸那里听来的、或是自己结合现代知识理解的关于马匹习性和训练的见解,虽不专业,却角度新颖,让窦文柏听得一愣一愣的,看她的眼神也从最初的轻视,多了几分惊奇。
“没想到苏小姐一个闺阁女子,竟也懂这些?”窦文柏啧啧称奇。
“不过是闲暇时听兄长们谈论,拾人牙慧罢了。”苏莞泠谦逊道,随即话锋微转,语气带上几分恰到好处的感慨,“其实,人与马有时倒也相似。良驹被困于槽枥,不得驰骋,亦是憾事。就如同有才华抱负之人,若因种种缘由不得施展,难免郁郁。”
这话似乎触动了窦文柏的心事。他脸上的得意之色淡去,撇了撇嘴,带着几分怨气:“可不是嘛!就像小爷我,空有一身……呃,抱负,却整日被关在家里,这也不许,那也不行,烦都烦死了!” 他显然将祖父的严加管束视为束缚。
苏莞泠心中一动,知道时机已到。她并未急于打探窦维雍的事,而是以一种理解的口吻说道:“长辈严苛,多半是出于爱护。只是有时方法不当,反而适得其反。窦公子青春正盛,向往自由自在,也是人之常情。” 她顿了顿,似是无意般提起,“说起来,前几日听闻窦老大人府上似乎不太平,想必公子也因此受了不少惊吓和约束吧?”
窦文柏闻言,脸色微微一变,眼神闪烁,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你也听说了?唉,别提了!那天杀的刺客,害得我祖父如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带着我也跟着倒霉,差点没被关疯!” 他显然对遇刺的具体细节和内情并不清楚,只将其视为一场无妄之灾。
苏莞泠观察着他的神色,判断他确实所知有限,便不再深究遇刺之事,以免引起警惕。她转而用一种略带神秘的语气说道:“其实,今日请公子前来,是有一件新奇玩意儿,想请公子品鉴一番。” 说着,她从随身携带的锦囊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结构精巧的黄铜物件,上面有几个可以拨动的小齿轮和指针。
“这是何物?”窦文柏果然被吸引,好奇地凑近观看。
“此物名为‘指南龟’,无论置于何处,其首必指向南方。”苏莞泠微笑着演示起来,轻轻拨动机关,那铜龟的头部果然缓缓转动,最终稳稳指向南方。这其实是她根据现代指南针原理,结合古代工艺让匠人打造的小玩意儿,结构简单,但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却足够新奇。
窦文柏看得目瞪口呆,连连称奇:“妙啊!真是太妙了!苏小姐从何处得来这等宝贝?”
“偶然所得,觉得有趣,便想着或许窦公子会喜欢。”苏莞泠将“指南龟”推到他面前,“宝剑赠英雄,这小玩意儿,便送给公子解闷吧。”
窦文柏大喜过望,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对苏莞泠的好感度瞬间飙升:“苏小姐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
“公子喜欢便好。”苏莞泠莞尔,“今日与公子相谈甚欢,只可惜时辰不早,我需回府了。他日若有机会,再向公子请教骑射之道。”
她起身告辞,姿态优雅从容。窦文柏连忙起身相送,态度比来时恭敬了许多:“苏小姐慢走!日后若有用得着我窦文柏的地方,尽管开口!”
走出雅茗轩,坐上回府的马车,苏莞泠脸上的浅笑渐渐收敛。这次接触,比她预想的要顺利。窦文柏心思单纯,纨绔习气虽重,但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且对祖父的管束心存不满,这正是可以利用的弱点。赠送新奇物件,是投其所好,建立初步好感和联系。今日并未急于求成,只是埋下了一颗种子。
接下来,需要等待时机,让这颗种子慢慢发芽。通过窦文柏这条线,或许能逐渐了解到更多关于窦府内部、尤其是窦维雍近况的消息。这并非一蹴而就的事情,需要耐心和细致的经营。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靠在车壁上。与窦文柏周旋,看似轻松,实则每一句话都需斟酌,不能露出丝毫破绽。这比她管理慈幼堂、应对宫廷试探,更需要耗费心神。
然而,想到苏予泽那双承载着血海深仇的深邃眼眸,想到那半块冰冷的玉佩,苏莞泠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再难的路,也要走下去。这第一步,她走得还算稳妥。
只是,她心中仍有一丝疑虑:窦文柏对遇刺之事反应平淡,是真不知情,还是……被刻意隐瞒了?窦维雍将孙子保护得如此之好,是单纯的溺爱,还是……不想让他卷入某些危险的秘密之中?
谜团,似乎比预想的还要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