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相府西院书房内,烛火将两道凝重的身影投在墙壁上。苏予泽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肩背挺直,却透着一股难以化开的沉郁。窦维雍如惊弓之鸟般彻底龟缩,使得这条看似最直接的线索骤然中断,无疑给初现曙光的调查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
“窦维雍这条路,暂时是走不通了。”苏予泽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冷厉,“这老狐狸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警惕惊惧。他越是如此,越证明他心中有鬼,且这‘鬼’的来头,恐怕大得惊人。” 他甚至开始怀疑,那场针对窦维雍的刺杀,是否也与此有关?是灭口,还是警告?或者,真如他所担忧的那样,是针对他们设下的一个局?
苏莞泠坐在书案旁,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她并未像苏予泽那般沉浸在受挫的情绪中,大脑反而在高速运转,分析着眼前的僵局。硬碰硬显然不行,窦维雍经营官场数十载,能急流勇退保全自身,其谨慎和多疑已刻入骨髓。强行突破,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将己方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义兄,”她抬起眼,眸中闪烁着冷静分析的光芒,“既然窦维雍本人坚如磐石,我们何不换个思路?再坚固的堡垒,也往往是从内部被攻破的。窦维雍的弱点,或许不在他自身,而在于……他在意的人。”
苏予泽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她:“你是说……窦文柏?” 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的确,窦维雍对那个不成器的孙子,虽然管教严厉,但那种恨铁不成钢背后,何尝不是一种深切的、害怕家族血脉断绝的担忧?这是人性的通病,再冷酷狡猾的人,也难逃舐犊之情。
“不错。”苏莞泠点头,思路愈发清晰,“窦文柏是窦维雍唯一的血脉延续,是他最大的心病,也是他防御最薄弱的环节。我们之前试图通过窦文柏接近窦维雍,意图似乎过于明显,引起了老狐狸的警觉。但如果我们改变策略,不直接打探,而是……‘帮助’窦文柏,或者制造一种局面,让窦维雍不得不有求于我们,或者让他认为,与我们合作,反而能保护他的孙子呢?”
“帮助?合作?”苏予泽微微蹙眉,走近几步,“具体而言?”
“窦文柏纨绔习气深重,易惹是非。”苏莞泠分析道,“窦维雍如今将他禁足,是保护,也是束缚。但以窦文柏的性子,不可能长久安分。我们或许可以等待,或者……创造一個‘恰到好处’的机会,让窦文柏陷入一场不大不小、恰好在我们能力范围内可以解决的麻烦之中。然后,由我们的人出手相助,化解危机。”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施恩不图报,反而更能取信于人。我们帮助窦文柏,但不急于索取,甚至表面上远离窦府。窦维雍疑心再重,面对切实的恩情,尤其是关乎他孙子安危的恩情,态度或许会有所松动。至少,他不会再将我们视为立即的威胁,甚至可能因为欠下人情而放松警惕。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再者,”她继续道,“我们还可以双管齐下。窦维雍致仕多年,窦家看似门庭冷落,但维系一个家族运转,必然有其经济来源和人际网络。窦文柏挥霍无度,窦家的账目、与外界的经济往来,或许能挖出蛛丝马迹。还有窦府的下人,并非铁板一块,总有利诱撬动的可能。这些,都可以让墨染他们暗中进行。”
苏予泽静静地听着,眼中的凝重渐渐被一丝激赏所取代。他不得不承认,苏莞泠的思路比他更灵活,更善于利用人性的弱点,而非一味强攻。她不像他,被仇恨灼烧得有时会失去耐心,她更像一个冷静的弈者,步步为营,善于迂回。
“围三阙一,攻心为上。”苏予泽缓缓道,认可了她的策略,“窦维雍缩回壳里,我们就耐心围着,不断敲打,让他疑神疑鬼,同时在他最在意的地方示好,让他进退维谷。或许……这比直接强攻更有效。” 他看向苏莞泠,“只是,这需要时间,也需要极强的耐心和对时机的精准把握。”
“我们最不缺的就是耐心。”苏莞泠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坚定,“十几年你都等了,不在乎多等些时日。至于时机,”她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清浅却自信的笑意,“我们可以创造。”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纸,拿起笔:“当务之急,是重新调整部署。第一,彻底停止对窦维雍本人的任何试探,解除他的警惕。第二,加大力度,从外围调查窦家的产业、账目及重要仆役的背景,寻找可乘之机。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严密监控窦文柏的一举一动,摸清他的活动规律、喜好、以及常接触的三教九流,等待或制造那个‘恰到好处’的时机。”
她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写下要点,条理清晰,目标明确。烛光下,她专注的侧脸散发着一种沉静而强大的力量。
苏予泽看着她,心中那因受挫而翻涌的躁动渐渐平息下去。是的,他们是一个联盟,他并非独自在黑暗中摸索。她有智慧,有韧性,有与他并肩而立的勇气和能力。
“就按你说的办。”他沉声道,语气中带着全然的信任,“我会让墨染调整人手,全力配合。”
“好。”苏莞泠放下笔,将写好的策略推到他面前,“另外,关于德敬太妃那条线,也不能放松。窦维雍这边暂时僵持,或许宫中那边能有意外收获。可以让明月再多留意。”
“嗯。”苏予泽颔首,“我会安排。”
书房内的气氛不再像之前那般凝滞,虽然前路依然迷雾重重,但一条新的、更具可行性的路径已然在两人面前铺开。放弃强攻,转为智取,从对方最薄弱的环节入手,这需要更深的谋略和更久的等待,但无疑是当前形势下最明智的选择。
苏莞泠走到苏予泽身边,与他一同望向窗外无边的黑夜,轻声道:“义兄,别急。狐狸再狡猾,总有露出尾巴的时候。我们沉住气,陪他慢慢玩。”
苏予泽侧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写满坚定与智慧的容颜,心中微动。他缓缓抬起手,似乎想拂开她颊边的一缕碎发,但指尖在空中停顿了一瞬,终究还是落回了身侧,只低低应了一声:
“好。”
夜色,还很长。但猎手,已经调整好了步伐,将目光投向了新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