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相府西院书房内只余一盏孤灯。苏予泽将窦文柏所述关于画像与醉话的线索,原原本本转述给了苏莞泠。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秋雨,敲打着窗棂,更添几分寒凉与肃杀。
“……朱砂笔画叉的画像,醉后提及的‘萧家’、‘冤魂’、‘报应’……”苏莞泠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指尖在铺开的京城舆图上无意识地划过,最终停在了代表皇城的那片区域。“窦维雍的恐惧,根源深种。他不仅知情,而且内心深受煎熬。能让他一位致仕高官如此忌惮,甚至牵连家族血案后十余年仍惶惶不可终日的,绝不会是寻常的朝堂对手。”
苏予泽负手立于窗前,雨丝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声音低沉如窗外夜色:“当年构陷萧家,需调动刑部、伪造证据、调动禁军围府,乃至最后……灭口。这一系列动作,环环相扣,势力盘根错节,绝非一人之力可为。窦维雍,或许只是这盘棋上的一枚棋子,甚至可能是一枚……被胁迫的棋子。”
“棋子……”苏莞泠眸光一凛,脑中飞速整合着所有信息,“窦维雍致仕前是刑部侍郎,主管刑狱。能让他屈从,要么是位高权重,直接施压;要么,是掌握了他无法抗拒的把柄,或是……能给予他无法拒绝的利益。” 她抬起眼,看向苏予泽,“义兄,你之前查过,当年经手萧家案的,除了窦维雍,还有谁位分最高,且……至今仍在高位,或是对宫廷仍有影响力?”
苏予泽转身,烛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跳动,映出一片冰冷的恨意与沉思:“主审是当时的刑部尚书,但他在案发后不到两年便病故,死因蹊跷。其余副审、协办官员,这些年或调任、或致仕、或……意外身亡。如今仍在朝中且位高权重的,似乎……并无直接关联之人。” 他顿了顿,眉头紧锁,“这也是我一直困惑之处,对手清扫痕迹的手段,干净得令人心惊。”
“明面上的官员或许已被清理,”苏莞泠走近几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锐利,“但有些力量,未必需要站在明处。义兄可曾想过……后宫?”
“后宫?”苏予泽瞳孔微缩。他并非没有想过这个方向,但后宫干政乃大忌,且先帝晚年并不沉迷女色,后宫势力相对平稳,他之前的调查重点始终放在前朝权臣和军方派系上。
“不错。”苏莞泠点头,指尖在舆图上的宫廷区域重重一点,“窦文柏提及的画像,被窦维雍如此隐秘珍藏又深恶痛绝,画中人是谁?若此人与萧家案有关,且能令窦维雍恐惧至今,其身份定然特殊。而能同时牵涉前朝大案、又让官员如此忌惮的,除了帝王,便可能是……与帝王关系极近,且能长久影响朝局之人——比如,某位育有皇子、且家族势力庞大的妃嫔,甚至是……太后、太妃!”
她想起之前苏予泽曾隐约提过,在调查窦维雍时,似乎有一条极模糊的线索,曾指向宫中一位地位尊崇的太妃,但当时证据不足,未曾深究。
苏予泽经她提醒,尘封的记忆被触动,眼中寒光骤盛:“你是说……德敬太妃?” 他快步走到书案旁,从一个暗格中取出一本陈旧簿册,快速翻动,“这是我早年搜集的、与萧家案可能有关的零散信息记录。其中有一条,仅有一句:窦维雍之妻,曾于萧家案发前数月,数次入宫觐见当时的德妃,也就是如今的德敬太妃。但因德妃当时并不得宠,且窦妻只是例行命妇朝拜,故未深入查证。”
“德敬太妃……”苏莞泠重复着这个封号,脑中快速搜索着相关信息。德敬太妃是当今圣上拓跋踆的庶母,并非生母,膝下无子,只有一位公主早已远嫁。先帝驾崩后,她依制晋为太妃,在宫中地位尊崇但似乎并不活跃,常年礼佛,深居简出,几乎淡出众人视线。这样一个看似与世无争的女人……
“一个看似边缘的太妃,窦维雍的妻子为何在案发前频繁觐见?真的只是巧合吗?”苏莞泠敏锐地抓住了关键时间点,“案发前数月……正是构陷阴谋紧锣密鼓筹备之时!若德敬太妃与此事无关,窦妻的举动或许只是寻常。但若关联窦维雍后来的异常恐惧,以及那幅神秘的画像……这其中的联系,就绝非寻常了!”
苏予泽合上簿册,面色凝重如水:“德敬太妃……其娘家姓高,出身并不显赫,但其兄高世荣,当年曾任吏部郎中,官阶不高,却掌官员考功,位置关键。萧家案后,高世荣外放历练,如今已官至一方节度使,手握实权。若德敬太妃真与当年之事有关,那她隐藏之深,图谋之大,恐怕远超我们想象!” 一个常年礼佛、看似无害的太妃,若真是幕后推手之一,其心机之深沉,势力之隐秘,足以令人胆寒。
“而且,太妃久居深宫,”苏莞泠接着分析,思路愈发清晰,“动用宫廷力量进行监视、灭口,甚至影响档案记录,都比前朝官员更为便利。那半块本应湮灭的玉佩重现,若说宫中有人能做手脚,太妃无疑是极有可能的人选之一!”
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德敬太妃”这个名字隐隐串联起来。窦维雍的恐惧、画像的诡异、窦妻不寻常的觐见、高家的升迁、乃至玉佩的蹊跷出现……似乎都指向了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深处。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的雨声绵延不绝。调查的方向骤然转向宫廷,这意味着风险呈倍数增加。后宫是比前朝更为诡谲莫测的战场,暗箭难防。
“此事,需万分谨慎。”苏予泽沉声道,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调查宫中太妃,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我们需要确凿的证据,不能仅凭推测。”
“我明白。”苏莞泠点头,“此事不能操之过急。或许……我们可以先从外围入手。比如,德敬太妃身边的旧人,高家这些年的动向,以及……窦维雍之妻当年频繁入宫的真实目的。明月公主在宫中,或可帮忙留意一些不引人注意的细节。”
她提到拓跋明月,苏予泽微微颔首:“明月心思细腻,在宫中亦有些耳目,可托她暗中留意德敬太妃宫中的异常动静,但绝不能让她涉险。”
计划初定,两人心情却无比沉重。原本以为敌人隐藏在朝堂阴影之中,却没想到,那最致命的毒刺,可能就扎根在帝国最核心、防守最严密的心脏地带。
苏莞泠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冰冷的雨丝随风飘入,打湿了她的脸颊。她望着皇城方向那一片沉沉的黑暗,轻声道:“义兄,我们离真相,或许又近了一步。只是这最后一段路,怕是步步杀机。”
苏予泽走到她身侧,与她一同望向那吞噬了无数秘密的深宫,声音坚定如铁:“纵然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上一闯。”
雨夜无声,而一场指向宫廷核心的风暴,已在暗夜中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