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小院的书房内，炭火盆里跳动的火焰驱散了些许寒意，却驱不散苏莞泠心头的阴霾。她坐在窗边，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羊脂玉佩——那是楚皓旸多年前送她的生辰礼，如今却成了睹物思人、徒增伤感的信物。窗外天色依旧阴沉，如同她此刻的心境。楚家的惨剧、窦维雍的死、北戎使团诡异的拜帖……一连串的变故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知道自己不能一直消沉下去，苏予泽需要她，未来的路更需要她振作，但那种发自心底的无力感和悲愤，却如同跗骨之蛆，难以轻易摆脱。
就在她对着窗外枯枝怔怔出神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微却熟悉的叩门声，三长两短，带着某种特定的韵律。守在院中的墨染立刻警觉，无声地移至门后，低声询问。门外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却难掩清脆的女声：“是我，明月。快开门。”
拓跋明月？她怎么找到这里的？苏莞泠心中一惊，下意识地看向坐在对面、正凝神研究一张京城布防图的苏予泽。苏予泽也抬起了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随即对墨染微微颔首。墨染这才谨慎地打开一道门缝。
只见拓跋明月穿着一身极为普通的棉布衣裙，外面罩着一件半旧的墨色斗篷，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她身后只跟着一个同样打扮朴素、眼神却异常锐利的侍女，显然是会武的贴身护卫。一见门开，明月便像只灵巧的燕子般闪了进来，她的侍女则警惕地守在门外。
“泠儿！”明月一进院子，立刻掀开兜帽，露出一张写满担忧和急切的脸庞。她快步走到迎出来的苏莞泠面前，不由分说地抓住她冰凉的手，上下打量着她，眼圈瞬间就红了，“你……你还好吗？我听说……听说楚家出事了，京城戒严，到处都在传……我担心死你了！去相府找你，说你病了不见客，我就知道不对劲！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你们可能在这里……”
她语速极快，带着哽咽，显然是真急了。身为公主，她本应深居简出，尤其在这种敏感时刻，私自出宫、打听被软禁官员家眷的下落，更是大忌。但她还是冒着风险来了，只因为担心挚友的安危。
看着明月眼中毫不作伪的关切和焦急，苏莞泠鼻尖一酸，多日来强撑的坚强险些溃堤。她反手握紧明月的手，声音有些沙哑：“明月……我没事。只是……楚伯父他们……”
“别说了，我都知道……”明月用力摇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太惨了……真的太惨了……楚大将军是忠臣啊！怎么会……”她说不下去，只是紧紧抱住苏莞泠，姐妹俩在寒冷的庭院中相拥，无声的泪水诉说着共同的悲伤与愤怒。
苏予泽站在几步开外，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没有打扰。他知道，此刻苏莞泠需要的，或许正是明月这样纯粹而温暖的友谊慰藉。
良久，两人才稍稍平复情绪。明月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泪，拉着苏莞泠往屋里走：“外面冷，快进去说话。” 她这才注意到站在阴影处的苏予泽，微微一怔，随即敛衽行了一礼，语气带着敬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苏……苏公子也在。” 她深知苏予泽与苏莞泠的关系，也明白此刻他们处境之险恶。
苏予泽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声音依旧平淡：“公主殿下冒险前来，心意难得。此处简陋，还请见谅。”
“都这种时候了，还讲究这些虚礼做什么。”明月摆摆手，拉着苏莞泠在炭火盆边坐下，又对苏予泽道，“苏公子，我今日来，一是看看泠儿，二是……有些宫里的消息，或许对你们有用。”
此言一出，苏予泽和苏莞泠的眼神都凝重起来。
明月压低声音，语速很快：“父皇近日心情极差，除了召见郭奉、严崇那几个心腹，连母后和几位太妃都少见。昨日，北戎使团的正使觐见，父皇在御书房与他密谈了近一个时辰，出来后脸色更是难看。我偷听到伺候的太监议论，说……说北戎人态度强硬，除了索要巨额岁币，还……还要求我朝割让北疆三镇！”
“什么？！”苏莞泠失声惊呼。北疆三镇是抵御北戎的重要屏障，若割让，无异于开门揖盗！
苏予泽眸中寒光一闪，沉声道：“陛下……意下如何？”
明月摇摇头，脸上满是忧色：“父皇没有当场答应，但也没有严词拒绝，只说需从长计议。但我看父皇的样子……似乎有所顾虑，或者说……被拿捏住了什么把柄。”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还有，德敬太妃近日称病免了各宫请安，但她宫里的秦嬷嬷，却频繁出入……有时甚至深夜才归。我的人还看到，有疑似北戎装束的人，在宫墙外围的暗巷与她接触过。”
德敬太妃！北戎使团！这些线索与窦维雍密信中的内容完全吻合！苏予泽和苏莞泠对视一眼，心中骇浪滔天。明月带来的消息，无疑证实了那个最坏的猜测——德敬太妃通敌卖国，而皇帝，很可能知情，甚至可能因为某种原因（或是把柄，或是权衡）而采取了默许或妥协的态度！
“明月，这些消息太重要了！谢谢你！”苏莞泠紧紧握住明月的手，心中充满了感激。在这种时刻，明月不仅没有明哲保身，反而冒着巨大风险为他们打探消息，这份情谊，弥足珍贵。
明月摇摇头，苦笑道：“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宫里现在风声鹤唳，我也不敢有太大动作。泠儿，苏公子，你们……一定要万分小心！我总觉得，有一股巨大的阴谋正在酝酿，楚家……可能只是开始。”
她看向苏莞泠，眼中满是心疼和担忧：“泠儿，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保重自己。楚家姐姐妹妹们……还在教坊司受苦，皓旸哥哥下落不明，需要有人为他们奔走，需要有人记住这血海深仇！你不能倒下！”
她的话，如同醍醐灌顶，瞬间点醒了沉浸在悲伤中的苏莞泠。是啊，她不能只顾着自己悲伤。楚家的女眷还在水深火热之中，楚皓旸还在亡命天涯，真正的仇人还在逍遥法外，甚至可能正在策划更大的阴谋！她必须振作起来！
“你说得对，明月。”苏莞泠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我不能倒下。这笔血债，必须要讨回来！”
看到好友重新燃起斗志，明月欣慰地笑了笑，但笑容很快又被忧愁取代：“可惜我人微言轻，帮不上什么大忙……不过，我会尽量留意宫里的动向，一有消息，就想办法通知你们。”
“你已经帮了我们天大的忙了。”苏予泽忽然开口，语气郑重，“公主殿下今日之恩，苏某铭记于心。”
明月被他如此正式的感谢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忙道：“苏公子言重了，泠儿是我最好的姐妹，这是我应该做的。” 她看了看窗外渐暗的天色，起身道，“天色不早，我得赶紧回宫了，久了恐生疑窦。”
苏莞泠依依不舍地送她到院门口。明月再次紧紧拥抱了她一下，在她耳边低语：“泠儿，保重！无论如何，活下去才有希望！” 说完，她迅速拉上兜帽，带着侍女，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巷弄深处。
送走明月，苏莞泠回到书房，感觉心中的阴郁似乎被驱散了不少。明月的到来，不仅带来了至关重要的情报，更用她真挚的友谊，为她注入了继续前行的勇气。
“义兄，”她看向苏予泽，目光清亮而坚定，“明月带来的消息，证实了我们的猜测。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苏予泽凝视着她重新焕发出神采的眼眸，心中微动。他走到她面前，沉声道：“明月公主的消息，是关键的一环。它让我们确信，敌人已经按捺不住，开始行动了。北戎使团的施压，德敬太妃的暗中活动，都说明他们图谋甚大，且时间紧迫。”
他顿了顿，眼中锐光毕露：“我们的机会，或许就在这‘时间紧迫’上。对方越是急于求成，露出的破绽可能就越多。接下来，我们要双管齐下。一，利用明月提供的线索，重点监控德敬太妃宫中和北戎使团的动向，寻找他们勾结的铁证。二，想办法……接触教坊司，看能否暗中关照楚家女眷，至少，保住她们的性命，以待来日。”
听到“教坊司”三个字，苏莞泠的心又是一紧，但随即化为更坚定的决心：“好！我去想办法接触教坊司的人，我在慈善堂结识了一些三教九流的人脉，或许能迂回找到门路。”
“务必小心。”苏予泽叮嘱道，“教坊司是官家之地，眼线众多，绝不能暴露身份。”
“我明白。”苏莞泠郑重点头。
就在这时，墨染再次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手中拿着一个小巧的竹筒：“主子，刚收到的飞鸽传书，来自……北疆。”
北疆？苏予泽和苏莞泠精神一振！难道是楚皓旸有消息了？
苏予泽迅速接过竹筒，取出里面的纸条展开。纸条上的字迹潦草而简短，用的是他们约定的密文。苏予泽快速译读，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凝重。
“义兄，怎么了？”苏莞泠察觉到他的异常，急切地问。
苏予泽将纸条递给她，声音低沉得可怕：“楚皓旸……他不在西戎边境。他……潜入北戎王庭了！”
什么？！苏莞泠如遭雷击，险些拿不稳那张轻飘飘的纸条。潜入北戎王庭？那是龙潭虎穴！他要去做什么？刺杀？还是……寻找某种能颠覆局面的证据？
刚刚因明月到来而稍显明朗的局面，瞬间又蒙上了一层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凶险万分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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