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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芸一第一次见到江云韵,是在师父安排的非遗体验活动上。
那天她穿着件深色的德云团服,坐在角落看一群人学扎染,手指在膝盖上悄悄打着快板的节奏。忽然有人拍她肩膀:“你这大褂盘扣松了,我帮你缝两针?”
转头就撞进一双清亮的眼睛里。江云韵手里拿着针线盒,蓝色围裙上沾着靛蓝色的燃料,不显得脏,反而像落了片星空,也许是学习扎染的学徒都要会的手艺。
她看赵芸一没啥反应,已经从针线盒里掏出针,三两下就把松垮的盘口缝得紧实,针脚匀得像尺子量过。
“我叫江云韵,是学苏绣的。”她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你是赵芸一吧?我听过你说的《报菜名》,气口特别稳。”
赵芸一脸都红了,这个时期,她的相声收到的批评远比夸赞要多,她只当江云韵客气客气。她还没走上太大的舞台,台上还总怯场,没想到有人会记住自己的名字。
一来二去就熟了。赵芸一性格像团火,越来越自如,台上能砸现挂,台下爱说爱笑;江云韵却像水,绣起花来能坐一天,说话慢声细语,笑起来腼腆的紧。
她们常约在小园子旁边的茶馆见面。赵芸一总带着新写的相声段子,江云韵则会拎个木匣子,里面是她最近在绣的扇面。
“你看这只蝈蝈,触须用了劈丝技法,细得能透光。”江云韵把扇面推到她面前,眼里闪着光,“就是绣了三天了,还是不太像活的,哎。”
赵芸一凑过去看,指尖轻轻碰了碰丝线:“比上次那只蚂蚱强多了!你上次绣的蚂蚱,我还以为是蛐蛐呢。”换来江云韵笑着拍她胳膊。
轮到赵芸一递段子,声音总会低下去:“啊~这段子昨天在小园子里试了,包袱响了三个,效果还一般,剩下两响都不响。”
江云韵接过稿纸,逐字逐句地读,铅笔在“这里加个贯口”的地方画圈:“你上次说的《地理图》,不也练了五十遍才顺溜吗?我奶奶说,苏绣里的‘平针’看着简单,但得练三年才能让每针间距不差半毫米。”
她总能精准地找到安慰的角度,就像赵芸一知道,江云韵说“不太像活的”时,其实心里藏着多大的失落。非遗展厅的角落里,她的作品总被摆在那,最不起眼的位置,游客匆匆走过,很少有人停下来细看。
那年冬天特别冷。赵芸一在小园子演出时摔了一跤,脚踝肿得像馒头,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觉得自己大概永远成不了角儿,女生说相声太难了。江云韵踩着雪来看她,手里拎着个保温桶,还有个用蓝布包着的东西。
“呐,我奶奶熬的萝卜汤,消肿的。”她把汤碗放在床头,打开蓝布,里面是块绣着“韧”字的方帕,“我绣老好久,好认真的,我觉得这是我绣的最好的了……”
赵芸一没说话,抓起方帕捂在脸上。布料上还带着淡淡的艾草香,是江云韵总用来熏线的味道。
“我师父说,”她闷声闷气地开口,“我没天赋,女孩子又出头难,不适合吃这碗饭。”
“他没见过你私下练习的样子。”江云韵坐在床边,拿起她扔在一旁的快板,“上次在茶馆,你在我面前说的时候,就像我绣出第一只满意的鸟的时候,意气风发,奶奶说的‘眼里有活,手里才有魂’。”
那天下午,江云韵帮她揉脚踝,赵芸一给她讲相声里的“三翻四抖”。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屋里暖烘烘的,其实也没有很难嘛,如果我们俩一起的话。
转过年来,事情慢慢有了起色。赵芸一的新段子在小园子里攒了名气,有人特意奔着她来;江云韵的绣品被选进了非遗巡展,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展位,却有个老太太站着看了半小时,说“这针脚里有老祖宗的劲儿”。
她们还是在老地方。赵芸一的段子里多了新包袱:“您知道苏绣有多难吗?我那闺蜜绣只蝴蝶,能把自己扎成筛子。”台下哄堂大笑时,她总会想起江云韵绣坏的那些绢布。
江云韵则在新绣的的屏风上,加了相声演员的剪影,一胖一瘦站在台上,那屏风放在工作室的展览区。有人问她这图案是谁,她会笑着说:“赵芸一,我朋友,相声说的还可以,您有空可以来听听。”
初夏的傍晚,两人并肩走在胡同里,走在回家的路上。赵芸一刚结束晚场演出,身上还带着汗味;江云韵刚从工作室出来,手指上还沾着洗不掉的丝线颜色。
“下次巡演,我想试试《百鸟朝凤》。”江云韵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声音里还带着点不确定,“可能要绣半年,还不一定能成。”
赵芸一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我下个月要挑战《八扇屏》,全本的,得背三个月。要是我俩都成了,就去吃胡同口那家涮肉,点两份手切羊肉。”
江云韵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成交。不过你得答应我,背急了不许哭鼻子,我绣坏了,你也不能嘲笑我。”
“谁哭鼻子了!”赵芸一推了她一把,却在转身时,悄悄把江云韵刚才踢到路边的小石子,退回来路中间。
胡同里的风带着槐花香吹过,两个年轻的身影越走越远,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像两株努力向上生长的植物,根在土里紧紧相依,枝叶在风里各自昂扬。
她们都知道,成为“角儿”和“大师”的路还太长,或许永远都达不到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但只要回头看,就能看见对方还在身边,就有勇气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