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无尽,华夏人氏,散家财救济民,以其肉喂海妖,享年四十。”
文判声嗓悠远,仿若来自远方拂过耳际。
师尊的一世命盘,区区几字,便已道尽。
澹台烬呆住。
他以为…他仍会有大好的后半人生,能成为谁的爹、谁的爷爷,直至发苍齿揺,或许在哪株老树下,凉风徐徐,仰躺揺椅间一场午憩,安详闭上双眼离世∽
殊不知,他这世,居然未能活过四十一。
“你后悔也没用,他的肉身已断气,我是来拘他回冥城,再送返天界。”
能劳文判亲自大驾,而非分派小鬼差来办,自是因为言生身分不同,凶猛程度也不同昔日。
天女无瑕那类温婉仙人,找个小鬼差领回便行,战神则不然。
尤其,他此刻神识未清,凡魂飘缈,霉息缠身,小鬼差绝对抵挡不住。
“待他回归神职,你自然能再见他,只是∽”
文判言毕,朝天际倾身一揖,淡淡恭敬。
“武罗天尊。”
武罗也到了,身影飞腾在半空,侬然面容肃穆,他右掌摊开,凝聚海面弥漫的那片血红。
战神之血,涓颗不漏,收入掌心神器,不容它染遍大海,波及无辜。
这一日的光景,早在言生入世前,已成定局,文判与武罗皆在等待它的到来,以及,结束。
“你还要顺道收拘诛神海妖的魂魄吧?”
武罗问向文判。
“是。”
文判轻颔。一连要带天人仙魂与海妖妖魂,自然不放心交给旁人来做,才放下许多正事,亲自跑这一趟。
“再等等,那畜生吃了言生凡体,杀戮之血损及它脑部,已敌我不分,痛觉亦丧失,待它一口一口将自己吃光,我会取走它腹间神器,归还龙骸城。”
这也是武罗此行任务。
于是,谁也不将心思浪费在海妖身上,反正它等会儿自己忙完,一切便结束了。
澹台烬同样不管海妖的下场,耳里听的,亦非武罗与文判谈及战神之血如何如何,而是阵阵海潮澎湃。
他远远遥望海面间,载浮载沉的灰蓝衣袍。
师尊不是逝去,他只是恢复成战神…他仍是在的!
澹台烬从船上爬起,浑身因姿势固定太久而发麻僵痛。
他由怀里掏寻小青鸟,用尽所有的气力,叫着师尊。
福佑“师尊!”
小青鸟终于如他所愿,将他带回了家。
那处几十年未能踏回的地方。
他一时恍惚,双脚麻疼的无法站起,只有瘫坐在家门前,看着眼前的熟悉与陌生。
澹台烬“师尊?师尊?”
他大声喊,怕响声太小,无人回应的失落更深。
…回来了吗?还是仍在冥城,等待涤尘而归?
腿部的麻意未能舒缓,他已急于入家门,索性用上双手,挪爬了几步。
一双墨履,踏入他视线之中。
澹台烬仰起头,看见言生站在面前,长发披散似星辰,连衣裳也未理妥,一副小憩初醒,惺忪的慵懒。
言生“还说会在家乖乖等我,为师都回来三天了,也不见你踪影。”
他屈膝蹲下,与他平视,拂去他发间及领口的落花。
澹台烬“师尊?!”
澹台烬揪他衣袖,直到掌心握个满盈不再空虚,才觉得稍稍安心。
他是真的,不是虚幻,他能牢牢握住他∽
言生“脚麻了?能站起来吗?”
言生一手搀起他,见澹台烬身姿揺晃不稳,左掌托往他脖后。
言生“入世一遭,沾染上的种种尘缘,最是蚀骨难消,所以为师才叮嘱你,想念为师时,来看看为师,看完就该走,而不是留在那儿,经历不该经历的俗事。”
当初给他青鸟,本想让他行个方便,如今想来千错万错。
澹台烬“……”
他口中的那些俗事,他记得吗?还是随神魂回归,便忘得一干二净?
言生“为师记得的。”
关于梅无尽的所有,点点滴滴,桩桩件件,他全都记得。
澹台烬“那∽”
正欲开口,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只是本能要问:包括我伤了你的心一事∽
唇刚启,便被他伸指按抵,阻了险些脱口的话。
言生“神,将入世视为一种惩罪,如同冥城每送出一次轮回,必要魂体饮下孟婆汤,因为累世的记忆,是沉重负担,记得上辈子的情仇恩怨,只会拖累此生…神最忌情,尤其是私情,一旦心中存私,大爱难顾,虽所有神只皆须无情,可只消一丝偏差,入魔的下场,你亲眼见过。”
最血淋淋的实例,便是他自己,竟被感情所伤偏激到玩火自焚。
澹台烬无语,句句都听得懂,却句句无从插话。
言生“为师认为,那世的梅无尽既死,天命已达,我刑已满,再无半点价值,何必再记?不如,我替你抹去回忆,让凡世种种,随风而去吧。”
这三日,他想了很多,初初踏回家里,思及要面对澹台烬,他心情确实复杂。
为人师表,入一趟人世,居然把爱徒给睡了,夜夜蹭着人取暖。
思绪到此强硬止步,再往下想,他必定会再次入魔。
见爱徒未归,他松了口气,也就不急着寻他。
三天来独坐松下,思索这师徒关系,该如何走下去才好。
最后想出来的结论,这样最好。
没了那段记忆,粉饰太平,天知地知我知他不知。
彼此不至于相处尴尬,又能重归最初,他也才能站稳立场。
用师尊与徒儿的方式。
睚眦“言生,我一早就说过你早晚会受他所累的∽”
龙骸城龙主从天而降,得了便宜还买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