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衡戳戳萧参的脸,轻轻叹了口气,“怎么还不醒?”
他动了动蹲得有点儿麻的腿脚,大喇喇地伸了个懒腰,“不会过去了吧?”
萧参很给面子,为了不让这位时常不在线的祖宗认为自己已经嗝屁把自己两铲土埋了,很配合的咳嗽两声,皱着眉头睁开了眼。
易衡赶忙收起放肆伸展的手脚,小心翼翼挪得离他又近了些,“萧参?萧参?”
萧参最初睁开眼时眼里的痛楚似乎还没有彻底散去,带着丝丝缕缕的惊惧,晃得易衡轻轻皱了皱眉。
竹屋只点了一根蜡烛,微弱的火摇摇晃晃,铺展开来柔和的温度,萧参忽然想起了遥远儿时里总在微笑的女人,她一双眉眼平缓而舒展,薄唇带着丝丝缕缕的笑意,眸子总荡漾夜晚最轻柔的月色。
那是献国公的夫人。
那个夜里,寒风刺骨,唯有火光暖人。
他轻哼一声,迷迷糊糊泄出几个字,没看见易衡骤然冷下去的脸。
“易衡……”
“哎哎哎,在呢在呢。”
易衡摸索着端起来身边的碗,“喝水喝水。”
光线太暗,他看不见。
萧参被破旧的瓷碗怼了个正好,没来及张嘴,水洒了一半儿,一半儿争先恐后地涌进了鼻子,呛得他咳起来,眼前一昏一暗,赶忙伸手制止易衡没轻没重的“照顾”。
燕云用烈日与长风养大的小少年总是那样俊朗惹人喜爱,偶尔的无赖样也带着少年人的稚嫩,照顾人的细致活儿他总是不甚精通,死了活了似乎在他眼里也没有那么重要。
萧参一时间没有说话。
易衡看着他,眯了眯眼。他离开燕云已经11年之久,仿佛鹰隼脱离了无尽的苍穹,背向家乡的长风与旷野,飞向不知名的未来,充满泥泞的漩涡长路。
他不认识过去的自己,亦不想知晓未来的自己。
“他们、都走了?”
易衡撂下缺了一小块的碗,闷声嗯了一下,他转过头来看向萧参——唯一的烛火闪闪烁烁,映在浓黑的瞳孔里,柔和而热烈。
“走了啊,他们看着形势不好,又没找到什么可以用的东西,就走了呗。”
萧参无法忽略剧烈的头痛,咬了咬牙,“你呢?你、没事吧?他们、没怎么你吧?受伤了没有?”
“……没有。”
萧参明显感觉到易衡回答时的一刻停顿,只当他是吓到了,“真的、没事吗?”
易衡像是嫌弃他又开始婆婆妈妈,轻声笑了一下:“没事,你放心。”
小黑蹦跶了两下,缩在易衡脚边。
夜已经很深了,窗外雨后的风卷裹着料峭的寒意,一点一点通过破败的竹门吹进来,他们坐在门后,屋里的家具已经散开不能再用,四周昏暗,只有身边的一豆火,颤抖着晕染开方寸亮光。
萧参忍过一阵疼,自己的伤已经被易衡处理得很好,没有再继续渗血,他抱起小黑塞到易衡的怀里,自己晃晃悠悠站起来。
太黑了,易衡仿佛陷入一片虚无,一点灯火也无法点亮他眼里的世界,他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像是蒙上一层似有似无的雾气轻纱,看不透,想不明。
萧参把他扶起来。牵着他走到床边坐下。
“太黑了,你别动,我收拾一下。”
“哎,你身上还有伤。好不容易才没残废的!”
萧参拍了拍易衡拉住自己衣摆的手,“我没事儿,皮外伤。”
易衡向床上缩了缩,搂紧了怀里的小黑,忽然听见萧参嗯了一声,“怎么了吗?”
唯一的半截蜡烛被萧参挪到了易衡脚边,借着这点亮,易衡眯了眯眼,尽力看向萧参,无奈他这眼睛夜里无法视物,只能隐约看到萧参站在他不远处,正低头看着什么。
“一张纸条。”
易衡皱了下眉,一边抱着小黑,一边摸索着站起来,“写了什么?”
萧参没回答他,只是把纸条攥紧扔了,大步向他走过来,把他按回床上坐好,“没什么。”
易衡低了眉眼,似乎是思索了一下,随后他开口道:“明天我们就走吧。”
萧参猛然看向他,似乎急切想要在他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但是却总也看不出他想要的东西。易衡的眼睛永远泛着冷意,就连笑时都不曾真正泛起暖,总是像三九的冬,冷也清,即便夜里看他,也仅仅是多了些看不见带来的茫然和惊恐。
“……好。”
时间慢慢走,忽然就安静了下来,萧参继续收拾着,易衡坐在床上看他。
易衡摸着小黑的耳朵,青山已经不能呆了,新帝登基后,那些人来得似乎更加频繁了些,所以,这是皇帝的主意,还是那人的主意?如果是皇帝的主意,那当年的事又是不是也有他的授意?如果是那人,那又会是谁?须得是朝中权贵,手眼通天,既可上言天听,又能下勾江湖,符合这样条件的人又能是谁?但不管是谁,他们要的,无非就是当年燕云的符令而已。
易衡看着萧参,缓缓靠到床上被他团成球的被子里,眼睛随着模糊的人影来回移动。那么,萧参,你又是为何而来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