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初三刻，天色破晓不久，金乌初升。
姜令蓁脚踏鸾纹绣履，在金丝银线绣成的重瓣芍药的裙裾间若隐若现。
她踏过三重月门洞，步入东宫花园。
花园里的琉璃瓦当正滴着晨露，每一滴露珠都圆润晶莹，顺着瓦当滑落，滴在朱墙上，将墙上的竹影洇成深浅不一的墨痕。
女官手捧着鎏金铜雀香炉，身姿端庄地退至垂花门外。
香炉里的沉香屑香气袅袅，缓缓坠入青砖缝隙，在阳光的照耀下，溅起点点的星光。
琼苑深处，忽然有笛声破空而来，音色清冽纯净。
姜令蓁停下脚步，仔细分辨，只见廊转角处的青铜仙鹤香炉正吐出袅袅青烟，青烟与笛声相互缠绕，悠悠地漫过十二扇檀木雕花槅扇。
她提起裙摆，沿着锦石花径折行，金缕裙裾轻轻扫过满地落梅，惊起数只栖息在太湖石隙的凤蝶。
凤蝶扇动着斑斓的翅膀，在花丛间翩翩起舞。
千竿湘妃竹在春风中簌簌作响，竹竿上的斑驳泪痕在日光下清晰可见，映着杏云亭的鎏金宝顶。
李霁一袭月白锦袍，身姿挺拔地临风而立。他的襟口绣着银暗线云纹，这些纹路在日光下流转，仿若瀑布般夺目。
他手中握着丈八竹笛，竹笛通体碧绿，透着温润的光泽，笛尾垂落的冰蚕丝流苏正随着《春莺啭》的颤音上下翻飞。
粉白杏瓣扑簌簌地落在他的肩头，又被笛中溢出的音浪激荡，纷纷扬扬地飘落。
姜令蓁停步在连理柏下，望着闭目吹奏的李霁，他的睫羽在瓷白面颊上投下浅浅的影。
晨风掠过他腰间缀着的羊脂玉连环，发出清脆的叮咚声，恰与笛声第七叠宫调相和，宛如一场精妙的合奏。
她忽然忆起昨日对弈时，李霁执黑子叩在榧木棋墩上的那声脆响，那声音清脆利落，如同冰棱坠地，震得她腕间金粟嵌宝银镯都泛起微微涟漪。
“昨日输去的花囊，姜小娘子可要讨回？”李霁转腕收笛，琥珀瞳仁里映着漫天飞花，眼眸中闪烁细碎的光。
话音未落，东风忽起，千万朵杏花挣脱枝头，纷纷扬扬地飘落，将蜀锦棋枰染成一片烂漫的花海。
姜令蓁仰面接住一朵完整的杏花，凝着晨露的花蕊正映出李霁唇角微扬的弧度，那笑容温暖而迷人。
李霁广袖拂开纷扬落英，打开银丝缠枝盒，盒中的琉璃棋子莹莹生辉。
“落子闻花语。”他的声音温润尔雅。
鎏金犀角筹码在日影中折射出七彩光晕，青釉茶瓯里浮着几片舒展的雀舌，茶汤清澈，香气四溢。
当姜令蓁第三十六手点入三三位时，忽觉耳后微痒，原来是李霁以笛管挑起她欲坠的珠花。
她急急侧首，恰见李霁唇角噙着一抹促狭的笑，修长手指正将棋子点在棋坪天星位，举手投足间尽显潇洒。
未正时分，日晷铜针在朱雀纹上投下斜影，时间悄然流逝。
李霁振袖拂乱残局，琉璃棋子坠入青玉罐，发出清脆的声响，惊起竹梢上的白鹭。白鹭扑腾着翅膀，飞向天空。
他指尖抚过绿绮琴冰弦，琴身的雷纹在春阳下流转着幽光。
“可愿合奏一曲《桃夭》？”他看向姜令蓁，眼中满是期待。
姜令蓁垂眸调弦，腕间镯子与冰弦相触，发出泠泠清响。
待宫商调准刹那，笛声破空而起，清脆悦耳，琴音应和着，悠扬婉转。
笛声疾时，音波仿若能震落簌簌竹叶；琴音缓处，余韵悠悠，缠绕着飞过亭角的燕尾。
当尾音消弭在杏林深处，李霁以笛尾轻挑她翻飞的裙带："所谓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他眸中映着满庭金粉似的日光，指尖已不着痕迹地勾住她一抹青丝。
姜令蓁垂首假装整理流苏簪，颊边生出海棠色。
金明池忽跃锦鲤，溅起的水珠在半空绽开数十道小虹。
七色光晕落在两人交叠的衣据上，将银线云纹与金缕芍药纹勾连成片。
姜令蓁假装整理流苏簪，却见李霁手中拿着一个精巧的花囊，正是昨日从她手里赢去的鎏金折枝团花纹银香囊，似乎还残留着一抹玉华的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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