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五）

禁军统领张绍刚初次见林皇后的时候，她还不是皇后，只是一个小女孩，脸庞娇嫩，身着轻甲，随着父亲来到练兵场上。

她的名字，叫初函。骑在高头大马上，秀丽脸庞上是独属于年少人的那种志得意满的笑容。

“你就是那个他们说的撂倒了五十个人的家伙？”她微微扬起下巴，骄矜的声音飘扬在风里。

现在她似乎变了，又似乎没有变。

张绍刚眼前，林皇后正慢慢将茶倒入杯中，动作优雅娴熟，这是张绍刚所认识的那个少女绝不可能做到的事。

他此刻正位于皇后的宫殿中。当然，哪怕是禁军，也没有随意进入后宫的权力，然而，当你是武功绝顶的禁军统领，而你要见的对象是整个后宫、甚至整个宫殿最有权力的人的时候，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不过……

张绍刚提醒道：“会有太多人注意到的。”

林初函冷哼一声：“那又如何？”

他最喜欢她这个样子。

林皇后为他端上茶，宫女内侍都被支开了，眼下只有他们两人，因此连沏茶这种小事也要一国皇后来亲自操办。

“想必你也知道，”皇后坐回案后，她的脸上是她惯有的冷漠而漫不经心的表情，“我找你来，自是有事想托你办。”

张绍刚叹了一口气：“只怕有事的不是你，而是小铄吧！他又想叫我做什么？”

“这事你们最好自己商量，我只是个传话的。”林皇后摇了摇头，“他让我来跟你说，是因为知道你不会拒绝我，而我，”她抬高下巴，“对于使唤你这件事没有一点犹豫。”

张绍刚苦笑着说：“好好好，我已经认清了，我只是你们母子俩的奴隶，是活该被差遣到死的。”

说完这些，他们沉默下来。见面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他们仍不想就这么结束。

“我并不喜欢、也不擅长这些事，”林初函看向窗外，淡淡地说，“有时候想着，待一切结束了，就把事情丢给小铄，自己假死，跑到江湖上，取个诨号，行侠仗义去。”

张绍刚愣了一愣，又笑着道：“你也想学着话本里说的那样行侠仗义？那我得一同去了，不然你这官家小姐，对江湖全无了解，又一副急躁性子，没有我在身边，必定闯下大祸。”

林初函嗤之以鼻：“你未免太瞧不起我，又太瞧得起你自己了！没有你，我想做的事照样统统做得成。”

张绍刚笑而不答，他隐约回到了几十年前，那时候春光正好，林初函也像现在这样坐在他旁边，他们习武、对谈，时而争吵，他只要稍微靠过去一些，就能闻到将军千金的发香。那时候，那些阳光明媚日子仿佛永无止境。

他看着林初函搭在案上的手，那不是一只贵妇人该有的手，全是茧子与陈年的伤痕，比起初见它的时候，又多了许多岁月的风霜，但还是令他心中悸动。

于是他轻轻握住那只手。

林初函没有吃惊，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回握。他们就这样静静握了许久，张绍刚感到心中无比安宁。

林皇后轻声提醒他：“你该走了。”

张绍刚点点头，转身离去。路上，他想着：该找一个时间见秦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