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钟03

宋明慧收到学校通知的时候，才知道马嘉祺已经三个星期没有上晚自习了。

马嘉祺站在教导主任办公室门外，看到宋明慧从楼梯上来，赶紧走过去扶住宋明慧。

“妈，你怎么来了？”

宋明慧抬头剜了一眼马嘉祺，就着马嘉祺扶着她的胳膊，伸手狠狠地掐了一把马嘉祺的肉。

“啊！疼！”

“我怎么来？我再不来，你被学校退学了我都不知道！你干什么？还想不想好了？还能不能念书了？”

正是上课时间，走廊里偶尔有读书的声音传来，宋明慧压低了嗓子，再生气的话也是在马嘉祺耳边说。马嘉祺揉揉被宋明慧掐红的胳膊，拍着宋明慧的背给她顺气。

“妈，我求您了，别生气。想好，特别想好，您别在这骂我，等我跟您回了家，您怎么打我都行，让我跪搓衣板儿都行。”

马嘉祺很少跟宋明慧服软。小时候调皮，带着宋亚轩上树掏鸟蛋，把人家一家五口端了窝，还吵吵着晚上要给宋亚轩烤鸟蛋吃，结果一个没注意，八岁的宋亚轩倒栽葱下去摔了个眼冒金星。马嘉祺被宋明慧拎着胳膊，马玉楠拿着家里的晾衣架就往马嘉祺屁股上旋，他自己梗着脖子一声不吭的挨揍，反倒把宋亚轩吓的嗷嗷哭。

宋明慧带着马嘉祺进了教导主任的办公室，立马换上了歉意的笑脸。

“马嘉祺母亲，我知道你们家现在挺难的，但是马嘉祺高二了，学校规定，不管哪个年级，一周超过三次不上晚自习给予停课处理处分，连续十次不来晚自习，学校就有权利劝退学生了。马嘉祺已经半个月没上晚自习了，我想问问你，他不来上晚自习这事，你清楚吗？”

宋明慧起早贪黑，馄饨摊的生意已经让她自顾不暇，实在没有时间再去管孩子们学习的事情，两个孩子从小到大的学习她从来没操心过，每次考试成绩她也都满意，可是这次，她实在想不通，马嘉祺这样一个明事理有主见的孩子，怎么能做出这么荒唐的事。

“我……我不清楚。”

“就算家里天塌了，孩子的教育也不能疏忽啊！马嘉祺下半年就要高三了，他现在这个样子！学校已经够照顾你们家了，但是他自己不想好也是没用，我就要你们一句话，还想不想念书？大学还要不要考？不想念，趁早给我滚出去！”

教导主任摆出领导姿态，话说的很难听，说到最后，情绪激动拍响了桌子。马嘉祺攥紧了拳头，他不敢抬头看宋明慧一眼，胸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冲破他的骨血喷涌出去，他用多年的教养努力的控制着自己，才没有一拳打在教导主任的脸上。

“想好！特别想好！”

宋明慧伸手抓着马嘉祺的脖子往下按，企图让他对教导主任做出鞠躬的姿势。

“快给老师道歉，说你错了，你会好好学习努力考大学，快道歉啊！快点！老师，我们肯定改，我回家骂他，我打他，让他好好学，求你千万别放弃我们，马嘉祺，快给老师道歉！”

可无论宋明慧怎么推搡马嘉祺，马嘉祺也没有像刚才在门外那样，跟宋明慧服软。

“妈，别这样了，我已经想好了，我不念了。”

马嘉祺平静的说出这句话，对着教导主任鞠了一躬，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办公室。

当晚宋明慧没有出工，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抱着马玉楠的的遗像，拿块小抹布一遍一遍擦着上面的玻璃面儿。

“你呀，跟我一辈子没享过福，我在家的时候就不受待见，连带着你也不受待见，年节的跟我回家，老婆子都不让咱俩上炕吃饭，我看你像个傻子，还嘿嘿乐说站着吃得多。”

“你说你，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留下两个孩子，亚轩还是挺乖，但是你亲儿子，马嘉祺他欺负我，他今天跟我说他不念了，他怎么就想不念了啊。”

宋明慧的眼泪滴落在马玉楠的遗像上，在她刚刚擦干净的玻璃面儿上留下一道水痕。

“我后悔啊，你说我怎么就没去看你，我不敢去看你啊，我不知道这日子应该怎么过了，真的。”

……

老房子隔音差，宋亚轩和马嘉祺在房间里都能听到宋明慧在隔壁哭着跟马玉楠说话。宋亚轩做题心不在焉，一套数学卷纸做了快两个小时还没做完，他回头看到马嘉祺躺在床上，两只手叠在脑后，失神的望着上铺的床板。

“哥。”

听到宋亚轩叫他，马嘉祺愣了一下，转头看到宋亚轩在看他，于是两手撑着床，坐起来。

“嗯？”

“你真的要退学吗？”

似乎是半个多月前的那个晚上，宋亚轩对马嘉祺说过同样的话。

“嗯，不念了。我有自己的考虑，现在家里这个情况，妈身体也不好，我不可能让她一直摆着她那个馄饨摊，政府每个月给的低保补贴勉勉强强够我们维持生活，亚轩你说，我不出去干活，咱们怎么过日子？”

“爸没了，你还小，我觉得我有责任走出来给你和妈扛起来，我不能眼看着妈每天起早贪黑累到腰都直不起来，所以，我不打算再念书了，耽误时间。”

马嘉祺平静的说着自己的打算，宋亚轩听着他的剖白，眼泪流了一脸。

“那……那我也不念书了，我跟你一起，哥。”

宋亚轩哭喊着，拥进马嘉祺的怀里，紧紧的搂着他的腰。马嘉祺低头看看怀里的弟弟，无奈道：“你能扛得起沙袋吗？细皮嫩肉的在后厨洗碗都能划破手吧。亚轩，别觉得我是在牺牲什么，我是哥哥，这些都是我该做的，如果换作你是哥哥，我是弟弟，我想你也会同我一样做出选择。”

马嘉祺在身后找到紧紧抓着他衣服的宋亚轩的手，摆到面前，细细的摩挲着宋亚轩的手指，摸着中指第二骨节那里，因为常年拿笔写字，已经磨出厚茧。

“亚轩啊，你知道吗，你的手很好看，这样好看的手，只适合握笔，其他粗活儿累活儿，哥哥在的时候有哥哥给你顶着。”

马嘉祺自顾自的说，而宋亚轩已经在他的怀里哭湿了他的前襟。

“现在我只能在影音厅里给人选磁带，等到年底我十八了，就能干更多活儿了，你也不用为我可惜，我有高中毕业证就行了。哎……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我也该歇歇了，我现在看到英语我就头大。但是你不能有别的情绪，你得好好学习，到时候说出去，咱们家出了个大学生，多亮堂。”

宋亚轩缩在马嘉祺怀里，微微点头，抹了一把眼泪小声说知道了。

那晚，三个人，谁也没有睡着觉。

马嘉祺拿到签好字的退学申请时，宋亚轩正在操场上体育课，刚刚跑了一千米，额头前的碎发都贴在脸上，马嘉祺远远看到宋亚轩，于是出了校门买了一瓶北冰洋，然后重新折回学校。

把汽水递给宋亚轩的时候，宋亚轩问他。

“你真的想好了？”

马嘉祺甩甩手里的退学申请，老师和校长都签了字了，改不了了。

宋亚轩紧紧的攥着北冰洋的瓶子，马嘉祺看到，宋亚轩的指尖因为过于用力，指甲已经开始泛白，马嘉祺把退学申请揣进裤子兜里，伸手揉揉宋亚轩的头。

“放心吧，饿不死，还能养活你。”

宋亚轩眼睛直勾勾的顶着马嘉祺，半晌才说出一句话。

“我会好好学的。”

马嘉祺似乎还是原来那个马嘉祺，他笑着，虎牙露在外面，跟宋亚轩说：“我走啦。”

可是宋亚轩知道，马嘉祺再也不是原来的那个马嘉祺了。他身上的担子太重了，他想到了宋亚轩，还有宋明慧，却唯独没有想到他自己。十六年来，宋亚轩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累赘，如果他没有被送到这个家，没有成为谁的儿子谁的弟弟，或许今日，就算马玉楠还是矿难去世了，马嘉祺也不会因为家里有一个弟弟而放弃自己还不错的学业吧。

那瓶北冰洋被宋亚轩攥吱吱响，他看着马嘉祺离开的背影，抹了一把泛红的眼角。

马嘉祺从学校出来，经过宋明慧摆摊的路口，正是饭点儿马嘉祺肚子饿得咕咕叫，打算去宋明慧那蹭口吃的再去影音厅上班，却在走过去的时候看到宋明慧身后不远处那辆遭瘟的执法皮卡。

“妈！”

“城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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