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家属楼里，老式挂钟的滴答声被窗缝漏进的风扯得支离破碎。
张云雷盯着“大西厢”三个字，喉间的腥甜像团化不开的苦药，指节抵着桌沿发白——他分明记得三年前在三庆园，这段贯口能说得台下彩声炸成雷，可现在光是对着空气练两句，胸腔就疼得像被人攥住了肺叶。
“张老师？”
门被推开条缝，夏雪端着药碗的手顿在半空。
她看见他捂嘴的指缝渗着淡红，惊得药碗差点摔了：“您又......”
“没事。”张云雷迅速抽了张纸巾擦净，垂眼把咳血的纸巾团进掌心，“药搁这儿吧。”
夏雪没动。她望着他泛青的眼尾，想起白天在后台听见的话——医生说他声带还没完全恢复，大段贯口容易造成不可逆损伤。
可他偏要选《大西厢》，仿佛在跟谁较劲，又像在跟自己较劲。
“我帮您整理下旧本子？”她放轻声音，指了指桌上堆成小山的稿纸，“上次您说找不着《怯大鼓》的底本......”
“随你。”张云雷低头搅着药碗，药汁在暖黄灯光里晃出细碎的涟漪。
夏雪蹲在书桌旁翻找，指尖忽然触到本封皮磨破的旧笔记本。
翻开第一页，是张云雷清瘦的字迹：“2020年7月11日，术后第一次发声训练，说‘我是张云雷’用了三分钟。”再往后，是《探清水河》的词谱，旁边批注着“小夏唱的版本更清亮”；可翻到最后几页时，她呼吸陡然一滞——
“《告别舞台》：我站在后台，听着观众喊’小辫儿‘，可我张不开嘴，他们等的是那个能翻跟斗、能说贯口的张云雷，不是现在这个喘气都疼的废人......”
字迹越往后越潦草，最后几个字几乎要戳破纸背。
夏雪攥着本子的手发颤，抬头看张云雷，他正望着窗外的月亮，喉结动了动，像在无声地念什么。
“奶球，”她在心里喊系统，“他明明疼得要命，为什么非要选难的？”
【因为他怕啊，】奶球的声音软下来，【怕观众等不及，怕自己真成了“前德云大轴”。】
夏雪咬着嘴唇翻出手机。
屏幕亮起时，相册里存着她穿越前看的《斗笑社》片段——孟鹤堂用“点外卖备注加香菜”抖包袱，周九良拿“煮饺子没醋”当贯口，这些观众笑得最欢的，从来不是多复杂的活。
“我改个本子。”她突然站起，把旧笔记本塞进怀里，“您早点歇着，我......我去趟书房！”
“夏雪。”张云雷喊住她，目光扫过她怀里的本子，又垂下去，“别......”
“我就看看！”她跑出门，拖鞋啪嗒啪嗒敲着地板。
家属楼的书房落着灰，夏雪开了盏台灯，稿纸铺了半张桌子。
她盯着手机里的《怯大鼓》原版，又翻出张云雷那些写满自我否定的碎句，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声——“您说现在的角儿难不难？
上台前得先跟医生签生死状，说’我保证不飙高音不翻跟斗‘；观众举着灯牌喊’小辫儿‘，可您得攥着润喉糖，生怕下一句就哑给人家看......“
“姐，你这是把病历本写成相声了。”奶球飘在台灯上，“还加‘刷直播没人打赏’这种梗，老郭头看了得说你不务正业。”
“那又怎样？”夏雪把笔往嘴里一咬，“他现在需要的不是多漂亮的活，是能笑着说完的活。”
笔尖顿在“医生说再唱就禁声三年”那句，她突然笑了——这不就是张云雷上周跟她说的原话吗？
那天他举着诊断书跟她开玩笑：“小夏，我要是哑了，你得养我一辈子。”
凌晨三点，当夏雪把改好的《怯登台》往桌上一摔时，奶球的投影在纸上游走：“行吧，虽然像把脱口秀塞进太平歌词的筐里，但......”
“但能让他站上台。”夏雪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把稿子折成方块塞进外套口袋。
次日排练厅的窗户蒙着层薄雾。
张云雷捏着原稿站在台中央，说到“二八的佳人要穿红”时，声音突然卡在“穿”字上，像琴弦断了半截。
他扶着桌角喘气，额角渗出细汗。
“张老师，歇会儿吧。”栾云平皱眉翻着他的本子，“这贯口长度确实超了。”
“我能行。”张云雷抹了把脸，刚要再试，就见夏雪攥着稿子从侧幕挤进来。
她的眼睛肿得像两颗红樱桃，发梢还翘着熬夜的呆毛。
“您......试试这个？”她把折成方块的纸递过去，“我改的，可能......可能不规矩......”
张云雷接过稿子，秦霄贤已经凑过来探头：“哎‘我这一病，粉丝都改追秦霄贤了’？”他乐出声，“我招你惹你了？”
“这包袱能响。”栾云平也凑过来，手指点着“刷直播被管理员禁言”那句，“节奏比原稿松，适合当前状态。”
张云雷没说话。
他翻页的动作很慢，指腹扫过“医生说再唱就禁声三年”时，突然抬眼看向夏雪。
她正绞着衣角，睫毛上还挂着没擦干净的泪。
“今晚......你跟我上台。”他说。
“啊？”夏雪猛地抬头。
“你是编剧，得听现场反馈。”他把稿子折好收进袖中，嘴角难得翘了翘，“别怕，我不会让你摔第二次。”
演出当晚，三庆园的霓虹灯把夜色染成暖红。
夏雪躲在侧幕，攥着张云雷的外套，能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后台的嘈杂。
“接下来，有请张云雷——”
报幕声未落，掌声已经炸响。
夏雪探出头，看见他穿着月白长衫站在台中，比平时多系了颗盘扣，把喉结遮得严严实实。
“各位，今儿我给您说段《怯登台》。”
他开口了，声音比平时轻，却带着股说不出的松弛，“您问我怯什么？怯医生的诊断书，怯后台的倒计时，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侧幕，“怯自己再站不起来。”
观众静了一瞬，接着爆发出更响的掌声。
夏雪望着他眼尾的笑纹，突然想起昨夜他在旧本子上写的“废人”二字——此刻的他，哪里像废人？
分明是颗蒙了灰的星星，正一点一点把光擦出来。
“最后，”他的声音忽然放软，“得感谢那位雨夜送我进医院的姑娘，要不是她......”他低头笑了笑，“我今晚就得在ICU里直播复出。”
全场哄笑，继而起立欢呼。
夏雪躲在幕布后，眼泪砸在张云雷的外套上，洇出个小水洼。
后台，曹鹤阳黑着脸翻节目单：“内容未经审批......”
“响了，就是好活。”郭德纲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手里端着杯茶，“小夏，过来。”
夏雪抹了把脸走过去。郭德纲上下打量她：“你这活，有巧劲。”
“是他的故事。”她吸了吸鼻子，“我只是......没让他一个人扛。”
奶球的提示音在脑海里叮咚作响：【主线任务进度：65%｜获得“艺术共创资格”】。
秦霄贤不知从哪摸出杯热茶塞给她，手指还沾着后台的彩妆：“可以啊你，比我首演还炸。”
“那是你首演太菜。”夏雪破涕为笑，瞥见张云雷被助理扶着往后台走，边走边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
夜色渐深时，夏雪抱着张云雷的外套回家属楼。
路过小花园时，听见门房大爷跟人说话：“林小姐？
张老师这两天确实在社里......”
她脚步停住，月光里，一个穿素裙的身影转过脸来，发梢沾着夜露，语气温柔得像春天的风：“麻烦您，我是他老友，来探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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