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穿过走廊的窗棂,卷着夏雪的衣角往怀里带。
她望着排练厅门帘晃动的弧度,听见门内传来郭德纲慢悠悠的声音:“小夏这丫头,有股子虎劲......”尾音被张云雷的轻笑揉碎,像片落在茶盏里的茉莉。
“夏雪。”
声音从背后传来时,她正盯着自己发红的掌心——那是扇林婉清时,扇骨硌出的淡青印记。
转头便见栾云平站在廊灯下,西装裤线笔挺如刀,目光却不像往日严厉,倒像在看只硬往雪地里钻的小猫。
“曹老师刚从郭老师办公室出来,说你当街动粗,坏了云雷的清誉。”栾云平摸出手机划拉两下,“不过郭老师压着没发落,只说给你三日生活考验。”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早功、洒扫、背贯口、奉茶,一样不落。
通不过的话......“
“取消第三季参录资格。”夏雪接口,声音比自己想象中稳。
她想起系统面板上闪烁的“成为德云女弟子”主线任务,想起昨夜张云雷捡起折扇时,指腹抚过折痕的模样——竹枝断了,可根须还缠在一起。
栾云平有些意外地挑眉:“知道就好。
明早五点,练功房见。“他转身要走,又停住,”云雷让我带句话,说你要是累了......“
“不用。”夏雪打断他,指尖轻轻碰了碰胸口的位置,那里还留着张云雷送她的平安扣温度,“我自己挣来的,才踏实。”
栾云平走后,奶球“啪”地弹到她眼前,小球上的纹路急得直打转:“姐你疯了?
那曹鹤阳最是古板,当年孟鹤堂说错个定场诗都被他罚抄《论语》!
你昨天那巴掌,他能记成十本账!“
“所以才要打。”夏雪望着月亮往西边挪了半指,影子在青石板上缩成团,“我要是连他这关都过不了,拿什么站在张云雷身边?”
奶球的纹路突然安静下来,轻轻撞了撞她的额头:“行吧,你这倔劲儿倒像块顽石——就是别把自己撞碎了。”
清晨四点四十五分,练功房的琉璃瓦还蒙着霜。
夏雪哈出的白气在眼前凝成雾,单薄的湖蓝练功服被风灌得鼓起来,贴着后背的汗早凉透了,冻得她牙齿直打颤。
台阶上,曹鹤阳抱着手臂立得笔直,藏青对襟褂子扣到最顶,活像尊门神:“第一关,《报菜名》两遍。
错三处,卷铺盖走人。“
周围挤着七八个年轻学员,有几个她在后台见过,此刻正抱着保温杯窃笑。
扎马尾的姑娘声音不大不小:“听说她是网红?
网红懂什么传统?“
夏雪没接话。
她望着练功房门口挂的“德艺双馨”匾,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太急,肺叶像被冰碴子扎了,疼得她蜷起手指。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
前半段还算顺,可到了“熘鲜蘑、熘鱼脯、熘鱼肚、熘鱼片”,气息突然断在“熘”字上。
她急得舌尖发颤,后半句“熘鱼白儿、熘银丝”竟卡成了“熘银......熘银......”
哄笑声炸响。
扎马尾的姑娘用胳膊肘捅同伴:“我说吧,网红就会扭扭腰......”
“咳。”
一声轻咳从左侧传来。
夏雪偏头,见烧饼蹲在台阶下,正往她脚边塞什么——是颗润喉糖,还带着体温的。
他没抬头,只盯着自己的布鞋尖:“用腹腔打气,一句一顿,别贪快。”
夏雪把糖含进嘴里,薄荷凉从舌尖窜到后脑勺。
她重新吸气,这次刻意沉下丹田,让气像泉水似的从肚子里涌上来:“熘鲜蘑、熘鱼脯、熘鱼肚、熘鱼片、熘鱼丁儿、熘银丝、熘白杂......”
这一回,每个字都像夯进土里的桩子,带着粗粝的劲。
曹鹤阳的眉头慢慢松开,年轻学员们的笑声渐弱,只余练功房檐角的铜铃,随着她的话音叮铃作响。
第二日午后,夏雪跪在二楼茶室擦地板。
檀木茶桌映出她泛红的手腕,每擦一下,骨节都疼得发颤。
正咬着牙挪到博古架下,头顶突然响起拖长的调调:“哎呦喂,这地擦得——”
“比秦霄贤谈恋爱还敷衍?”夏雪抬头,正撞进孙九香促狭的笑眼。
他端着茶盘,盘里的盖碗茶腾着热气,“我还没说呢,你倒会接话?”
“谁让你昨天在后台说我擦桌子像画符?”夏雪抄起抹布作势要扔,却瞥见孙九香茶盘里的普洱——正是秦霄贤锁在抽屉里的“镇箱宝”,“你偷喝秦老师的茶!”
“嘘——”孙九香压低声音,茶盘往怀里拢了拢,“他昨天说要请你喝,我这是替他试毒!”
两人笑作一团时,曹鹤阳抱着账本从楼梯口转出来。
他驻足望了会儿,镜片后的目光像在看盆歪脖子的绿萝——明明长得歪,却偏生有股子往阳光里钻的劲。
当晚,夏雪蜷在宿舍窄床上背《地理图》。
台灯在墙上投出她的影子,像片被风揉皱的纸。
她喉咙哑得像砂纸,每念“奔牛镇、小商桥”都要停半拍,可手指还在床单上划拉着,把地名刻进掌纹里。
“姐,烧饼刚发消息。”奶球飘到她耳边,声音放得轻轻的,“他说帮你跟曹老师争取到明天早功的陪练资格,还说......”
“说什么?”夏雪转头,看见奶球投影在墙上的小字——“我们德云不看出身,只看有没有心”。
她突然鼻子发酸。
眼泪顺着鬓角滑进后颈,凉丝丝的,却烫得人心慌。
原来那些她以为要争要抢的尊重,从来不是站在聚光灯下喊出来的,是蹲在茶室擦地时磨出来的,是背贯口背到哑了还在哼的,是被冷言冷语扎得遍体鳞伤,却还能笑着塞给别人一颗糖的。
窗外的月亮悄悄爬到窗沿,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夏雪摸出手机,翻到和张云雷的聊天框——最后一条是他三小时前发的:“明天我去给你买糖炒栗子,要甜的。”
她对着屏幕笑了笑,把《地理图》的笔记本往胸口拢了拢。
第三日的晨光还没到,可她已经听见了——那是打更人敲梆子的声音,是练功房开门的吱呀声,是她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撞着黎明的墙。
(第三日清晨的风里,飘着若有若无的糖炒栗子香。
夏雪站在练功房门口,望着台阶上摆着的新茶盏,突然想起烧饼说的话:“今儿的考验,可不止嘴皮子利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