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功房的青砖地泛着冷白的光,夏雪站在临时搭起的木台前,后颈的汗顺着衣领往下淌,把练功服的领口浸出个深色的月牙。
她望着台下二十来双眼睛,有烧饼攥着保温杯的手,有孙九香翘着二郎腿却把脚尖点得飞快——那是在替她打拍子;还有几个跟她同期的学员,交叠的胳膊上绷着劲,像等着看爆竹哑火。
“开始吧。”曹鹤阳的声音从第一排传来,惊得夏雪肩头一跳。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冰面下的暗流,“《八扇屏·莽撞人》,完整背。”
夏雪舔了舔干裂的唇。
昨夜她蜷在宿舍背到后半夜,嘴里念着“当阳桥前一声吼”,手里还在枕头下划拉着“喝断桥梁水倒流”的口型。
此刻喉咙里像塞了团烧红的炭,每吸一口气都疼得发颤。
她抬眼扫过烧饼,那男人正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个“稳”字,指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再看孙九香,那家伙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咳咳——”两声,节奏恰好是“莽撞人”的起板。
“昔年汉末,有一莽将,姓张名飞字翼德......”夏雪开了口。
前半段还算顺,“虎牢关前战吕布”、“葭萌关下斗马超”从舌尖滚出来,像串被手搓热的核桃,带着点生涩的暖。
可到“百万军中藏阿斗”这句,气息突然泄了——昨夜只睡了三个钟头的脑子“嗡”地一响,下句“长坂坡前保赵云”就卡在喉咙里,像被人猛地掐住了脖子。
练功房的空气陡然凝住。
“淘汰。”曹鹤阳的声音像块冰砸进油锅。
夏雪盯着他胸前的工作牌,金漆的“总教习”三个字刺得眼睛发疼。
有学员低声嗤笑,孙九香“腾”地直起腰,烧饼的保温杯“当”地磕在椅背上,可都不及那句“淘汰”来得响。
“等等。”
门被推开的风卷着股糖炒栗子香。
夏雪转头,看见于谦拎着个油纸包站在门口,藏蓝大褂的衣角被风掀起个小角。
他走到台前,油纸上的芝麻香混着糖焦味漫开来:“我买了糖油饼,趁热吃。”又偏头看夏雪,目光扫过她发红的眼尾,“孩子,你为什么非要进德云?”
夏雪喉结动了动。
她想起第一天擦地时,秦霄贤蹲在旁边帮她捡抹布;想起孙九香偷摸塞给她的润喉糖,糖纸上还画着小熊猫;想起张云雷说“明天给你买糖炒栗子”时,耳尖那点不明显的红。
更想起昨夜背贯口到哑了,模模糊糊摸到枕头下的《地理图》笔记,纸页边角被她磨得发毛,像团烧不尽的火。
“因为......”她哑着嗓子,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这里有我想守护的人,也有我想站上的舞台。”
于谦没说话,他低头把油纸包放在台沿,糖油饼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
再抬头时,眼尾的细纹里浮着点笑:“我年轻那会儿,在茶馆说相声,三天没观众,茶碗都结了茶垢。”他转身看向曹鹤阳,“她背得不熟,可这心气......像极了我当年蹲在后台啃凉馒头背《报菜名》的时候。”
曹鹤阳没接话,只是把账本翻得哗哗响。
“再背一遍?”于谦问夏雪。
夏雪望着他大褂上盘扣的暗纹,突然想起前晚烧饼说的“德云不看出身,只看有没有心”。
她抹了把脸,把发颤的腿并得更直些:“好。”
这一回,她没急着赶词。“张飞睁圆环眼,咬碎钢牙”——她想起自己背贯口背到咬出血的舌尖;“手绰蛇矛,马踏銮铃”——像极了孙九香偷偷塞给她的护嗓药,铝盒在口袋里硌着大腿的触感;“大喝一声,喝断了桥梁水倒流”——她望着台下烧饼红了的眼眶,孙九香用力鼓掌拍红的手,突然就笑了。
最后一个字落地时,她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比梆子还响。
全场静了三秒。
“好!”烧饼的巴掌拍得山响,保温杯盖“叮”地弹起来滚到台边。
孙九香吹了个歪七扭八的口哨,惊得窗外麻雀扑棱棱乱飞。
连那几个冷笑的学员都绷不住了,有个戴眼镜的小徒弟偷偷抹了把脸,嘟囔着“这丫头......”
曹鹤阳把账本“啪”地合上,起身时椅子刮得地面吱呀响:“下不为例。”可他经过夏雪身边时,往她手里塞了颗润喉糖,薄荷味的,凉得她手指一缩。
当晚的小剧场飘着茉莉茶香。
夏雪缩在最后一排的藤椅里,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可耳朵尖还支棱着——台上郭麒麟正说《报菜名》,“蒸羊羔蒸熊掌”的调调混着观众的笑声,像碗热乎的杏仁茶。
“喝水。”
张云雷的声音从右边传来。
夏雪转头,看见他拄着拐杖,左腿的裤管微微鼓起——她记得他上次演出摔了,医生说要养三个月。
他手里的玻璃杯还温着,杯壁上凝着层细汗,像他此刻垂着的眼睫。
“听说你背到吐了酸水。”他没看她,盯着台上晃动的灯球,“何苦?”
夏雪喝了口温水,甜的,是加了蜂蜜。“值得。”她把杯子捧在手心,“我要让他们知道,夏雪不是靠谁活着的。”
张云雷的喉结动了动,他侧过脸,灯光在他眼角投下片阴影,夏雪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听见他极低地说了句:“我知道。”
奶球突然从她袖口钻出来,在掌心投出淡蓝色的字:【主线任务进度:75%|获得“于谦认可”】。
夏雪刚要戳它,窗外传来阵脚步声,她偏头望去,路灯下秦霄贤的白大褂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笨拙的大白鹅。
他站在树影里,望着剧场亮着的灯,嘀咕了句:“这丫头......真要掀了德云的天?”
话音被风卷走时,夏雪的手机在兜里震了震。
她摸出来,是烧饼的消息:“明儿生活考验结束,准备好收新任务吧。”
她望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光斑,突然想起早晨于谦说的“缘分”。
窗外的月亮爬上屋檐,把剧场的琉璃瓦照得发亮,像撒了把碎星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