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雪的手指还搭在麦克风金属网罩上，晨雾裹着他的声音渗进骨缝里。
她回头时，看见张云雷立在排练厅门口，三弦斜抱在臂弯，琴轴上的红流苏被风掀起一角，像只欲飞的蝶。
“起早了？”他又问了句，鞋跟磕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响。
夏雪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影子被晨光拉得老长，和他的影子在地面交叠成模糊的一片。
她慌忙收回手，麦克风支架“哐当”轻晃，低头时却瞥见排练厅角落多了抹深褐色——那是把红木靠背椅，椅背上挂着块核桃木小牌，用隶书写着“夏雪专用”。
“这...什么时候有的？”她踮脚走过去，指尖触到椅面的瞬间被烫了下——是刚上过蜡的，还带着木料的温香。
“昨儿下半夜搬来的。”栾云平不知何时从谱架后探出头，手里攥着考勤本，“王姐说正式参录的候选人都得有座，可...”他抬下巴指了指小牌，“这木料、这榫卯，是张师哥亲自去潘家园挑的老料。”
夏雪的耳尖“腾”地红了。
她转身望向后台，张云雷正弯腰调试三弦的琴码，月光白的大褂下摆扫过地面，像片落在青石板上的云。
他的手指在弦上轻轻一勾，清越的音波撞进她耳膜，倒像是故意要烫她似的。
“物质示爱，比说情话高级十个档次。”奶球突然冒出来，在她眼前转了个圈，“看那弦子调的，比给角儿们伴奏还认真。”
夏雪慌忙用乐谱遮住发烫的脸，却听见身后传来咖啡杯碰撞的轻响。
秦霄贤拎着纸袋晃进来，焦糖玛奇朵的香气混着槐花香涌进鼻腔：“哟，夏老师坐新椅子了？”
她抬头，见他今天没戴那顶标志性的渔夫帽，碎发被晨风吹得翘起几缕，倒显得眼尾的痣更明显了。“这椅子坐着像登了堂。”他把咖啡往她桌上一放，自己拖了把折叠椅坐在对面，“今晚中秋晚会彩排，我把你名字报主持组了。”
“可我没经验...”夏雪捏着咖啡杯的手顿住，杯壁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
“正因为没经验才要上。”秦霄贤翘起二郎腿，语气还是惯常的吊儿郎当，眼神却认真得吓人，“德云不怕新人摔跤，怕的是没人敢迈步。”他忽然笑了，露出虎牙，“再说了——”他指了指后台还在调弦的人，“我哥调了半宿弦，总不能让人家白费劲吧？”
夏雪张了张嘴，想道声谢，他却已经站起来。
走到门口又顿住，背对着她挥了挥手：“夏雪，你值得最好的舞台——只是那舞台边上，最好别站除了我哥以外的人。”
门“吱呀”一声合上，带起一阵风，吹得桌上的乐谱哗哗翻页。
夏雪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咖啡杯在笔记本上洇出个深褐色的圆，像滴没干透的眼泪。
“他走了，但走得体面。”奶球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君子断情，不毁人路。”
彩排时的聚光灯比夏雪想象中更烫。
她站在舞台中央，望着台下乌泱泱的人头——孟鹤堂跷着二郎腿晃脚丫，周九良抱着三弦打拍子，连久不露面的高峰都坐在第一排，眼镜片反着冷光。
“接下来请欣赏...”她喉咙突然发紧，后半句黏在嗓门上怎么都吐不出来。
手心的汗浸透了台本纸，话筒杆碰在桌沿发出刺耳的嗡鸣。
就在这时，琴声破空而来。
是《探清水河》的前奏，三弦的颤音像根细细的线，精准地串起她散乱的魂魄。
夏雪猛地抬头，看见侧台阴影里，张云雷抱着三弦坐在高脚凳上，月光白的大褂被追光灯勾出金边。
他的手指在弦上起起落落，目光穿过层层灯光落在她脸上，沉静得像口老井。
她突然懂了他调了半宿弦的意义——那不是为了琴音多准，是要给她一根能攥住的绳。
“接下来，由德云社全体演员，为您呈现——”她吸了口气，声音清亮得像撞响的编钟，“中秋相声汇演！”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
孟鹤堂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周九良的三弦拨得噼啪响，连高峰都摘下眼镜，用指节敲了敲桌面。
夏雪望着台下，忽然在人群里看见那把红木椅子——它被搬到了第一排正中央，“夏雪专用”的小牌在灯光下泛着暖光，而此刻，它的主人正站在属于自己的舞台上。
掌声渐弱时，后台传来郭德纲的咳嗽声。
夏雪转头，看见他站在幕布后，手里捏着本泛旧的总结本，目光扫过她，又扫过全场演员，最后落在侧台还在调弦的张云雷身上。
“都先别走。”他拍了拍总结本的封皮，声音不大，却像颗扔进湖心的石子，在排练厅激起一圈圈涟漪。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