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月光在窗棂上爬了半指,夏雪攥着手机的手沁出薄汗。
杨鹤通的消息像颗未拆的哑炮,在黑暗里嗡嗡作响。
她翻了个身,枕头下那封张云雷的信硌着脸颊——“若你真想改,我陪你改到能传”,墨迹还带着白天的温度。
巡演最后一站的后台比往常更吵。
化妆镜前的灯泡忽明忽暗,烫头的蒸汽混着炒肝包子的香气在空气里打转。
夏雪捧着茶罐站在茶房门口,指节把竹罐捏得发白。
杨鹤通的灰布大褂先撞进视线,他背着手站在八仙桌前,茶案上摆着套老得发亮的汝窑茶具,茶船里沉着半枚枣核。
“夏九雪。”杨鹤通的声音像敲在青石板上,“规矩最后一关——跪茶礼。”他拈起茶夹敲了敲茶海,“你若肯跪着给张云雷奉茶,证明你真懂‘尊师重道’,我便放你回京见师父。”
茶房突然静得能听见房梁上麻雀啄窗的声音。
几个熬了半辈子的老演员靠墙站着,烟袋锅子在阴影里明明灭灭。
张云雷从门帘外掀进来,墨绿对襟衫还沾着戏台的脂粉,眉峰拧成个结:“杨哥——”
“这是老祖宗的礼,你也不能破。”杨鹤通截断他的话,茶夹“咔”地磕在茶盘上,“当年我给师父奉茶,跪了整柱香。”
夏雪盯着茶案上腾起的热气。
姜红茶的甜香裹着陈皮味漫上来,她想起第一次给孟鹤堂泡茶时,他说“这味儿对”;想起秦霄贤喝姜枣茶时吸溜着说“比我妈泡的得劲”;想起昨夜信纸上“能传”两个字被月光照得发亮。
膝盖刚弯下一寸,门帘“刷”地被挑开。
赵芸萱的香奈儿外套撞进满室茶气,她扶着门框喘气,发梢还沾着晨露:“小夏,他要的不是跪,是‘诚’。”她走近两步,声音轻得像落在茶盏里的雪,“当年郭老师给侯三爷奉茶,也没跪——但他端茶的手,抖了十分钟。”
夏雪的指尖突然发颤。
茶托边缘的青花缠枝纹硌着掌心,她想起巡演路上杨鹤通喝菊花决明子茶时,盯着她的眼神像在看块待琢的玉;想起他拍桌时发红的眼眶,想起他说“相声改一个字都得扒层皮”时,喉结动了动,像把没说出口的“但你扒得值”咽了回去。
她缓缓屈膝,却未全触地。
半蹲着的脊背绷成棵小白杨,茶托举过眉梢,姜红茶的热气模糊了眼尾:“张老师,您的茶。”
张云雷的手指擦过她手背。
他接茶时袖口滑下,腕间那道旧疤在茶气里若隐若现——那是当年他坠楼后做康复训练时,握茶碗留下的烫痕。
他仰头饮尽,喉结滚动的声音比茶盏碰桌更响:“她这茶,我喝得安心。”又转向杨鹤通,眼尾的红痣随着笑意在跳,“以后我的茶,不用跪,但得懂。”
杨鹤通的手指在茶案上敲了三记。
第一下像敲在老榆木上,第二下轻了些,第三下时他突然笑了,皱纹里浸着点自嘲:“行。
郭老师那边,我不拦了。“
老演员们的烟袋锅子重新亮起来,有人小声嘀咕“到底是小年轻”,有人用袖口抹了抹眼角。
夏雪接过张云雷递来的空茶盏,指尖还留着他唇齿的温度。
返京前夜的宿舍飘着消毒水味。
奶球的投影闪得厉害,像老式电视机没信号。
夏雪刚摸到床头灯开关,白晃晃的光突然漫出来——档案室的红木柜子,积灰的档案盒,最底层那封贴着“荐夏九雪入德云书”的信。
张云雷的字清峻如竹:“她不是来借光的,是来点灯的。”
投影“滋啦”一声熄灭。
夏雪的耳朵突然嗡鸣,世界像被按了静音键。
她看见奶球的投影浮起一行字【最后一次投影·代价激活】,然后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窗台上的绿萝叶子在动,隔壁秦霄贤的呼噜声震得窗框抖,可她什么都听不见。
十秒过得比十年还长。
恢复听觉的瞬间,敲门声响得震耳欲聋。“夏雪?”张云雷的声音混着穿堂风钻进来,“明天,我陪你去见师父。”
次日清晨的阳光斜斜切进窗户。
夏雪收拾背包时,那封未署名的信从夹层滑出来——背面多了行小字“张云雷 书”,墨迹浓得像要渗进纸里。
手机在这时震动,德云社内部群的通知跳出来:“郭德纲明日十点,召见夏九雪,议题:女弟子入门仪式。”
她捧着信站在窗前。
晨雾里的德云牌匾泛着金光,门楼下的石狮子还是记忆里的模样。
奶球的投影悄悄浮现在肩头,字是淡粉色的:【推荐信集齐】成就达成——但师父那一关,才是真正的开始。
清晨,德云社后台静得反常。
夏雪站在郭德纲办公室门外,手心里的信被攥出褶皱。
门内传来老茶碗碰桌的轻响,混着一句模糊的“让她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