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雪跟着张云雷转过后台布帘时，迎面撞来一股子混杂着脂粉气与檀木香的热烘烘的风。
刘筱亭正扒着化妆镜前的木桌喘气，额角汗珠子顺着鬓角滴进蓝布大褂领口，见两人进来，他手忙脚乱抓起桌上皱巴巴的节目单：“九...九雪姐，您看！”
节目单上用红笔重重划掉了“压轴”两个字，“夏九雪&张云雷《报菜名》”被挪到最顶头，括号里还写着“开场垫话”。
夏雪指尖刚触到那行字，奶球的预警就在耳膜里炸响——像有人拿细钢丝刮玻璃，刺得她太阳穴突突跳。
她咬着后槽牙稳住重心，余光瞥见墙角几个老演员凑在道具箱边低声说话。
“杨师叔说的在理，新人压场镇不住台。”
“可不是，云雷这两年带过多少徒弟？哪个不是从开场熬起？”
“就她？云雷肯带就不错了。”
最后那句飘进耳朵时，夏雪攥着节目单的手紧了紧。
纸张边缘硌得虎口生疼，她突然想起昨夜在张云雷宿舍对词，他捏着她跑调的贯口说“慢慢来”时，指腹磨出的茧子也是这样的触感。
“九郎哥让我盯着您俩。”刘筱亭又补了一句，声音越说越小，“提词板组的人在后台候着，说...说怕您忘词。”
张云雷的大褂下摆扫过她鞋尖。
他伸手抽走夏雪手里的节目单，红笔印子在他指节上压出淡红的痕。
夏雪抬头看他，正撞进他眼尾那颗红痣里——那痣像被火烤过的朱砂，连带着眼底都烧得发亮。
“怕吗？”他突然问，声音轻得像吹过三弦的风。
夏雪喉结动了动。
她想说怕，怕自己背了二十天的贯口在台上报错菜名，怕杨师叔的红笔真把她钉死在“新人”二字上，怕他其实和那些老演员一样，觉得她不配站在他身边。
可对上他眼里的光，那些“怕”突然都化了，化成胸腔里一团烫乎乎的东西。
“怕的是你不想真带我。”她听见自己说。
张云雷没接话，他转身从帆布包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稿纸，墨迹晕开一片，像是被水浸过又晒干的。
夏雪凑近一看，正是《报菜名》的新纲——“蒸羊羔”后面多了句“现在点外卖还能加份糖蒜”，“红丸子”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手机，备注“主播翻车现场”。
“我从不给人改纲。”他低头翻页，喉结随着说话上下动，“但这次...我想听你笑。”
夏雪的指尖蹭过稿纸上那个手机涂鸦。
她想起三天前直播翻车时，弹幕刷满“夏主播快背贯口”，是他悄悄发私信说“我给你写个外卖梗”。
原来不是玩笑，原来他真的把她的每个难堪都收进了本子里，酿成台上的糖。
“谢...谢。”她声音发颤。
张云雷突然抬头，眼尾的红痣晃了晃：“谢什么？该谢的是你……”他顿了顿，指腹蹭过她发顶翘起的碎发，“让我想起说相声本来该乐。”
后台突然响起刺耳的铃声，是开场前两小时的催场铃。
夏雪看着他换好月白大褂，银线绣的云纹在灯光下泛着柔光，忽然觉得那大褂不是穿在他身上，而是穿在两人中间——把那些议论、质疑、红笔印子都隔在了外面。
“走了。”他伸手拽她，掌心的温度透过袖口渗进来，“头回合作，别让我等太久。”
舞台的追光比想象中更刺眼。
夏雪站在台口，能看见第一排观众席上杨师叔抱着胳膊的剪影。
她攥着醒木的手心里全是汗，直到张云雷的声音像块温玉落进耳朵：“这位女搭档，以前是主播？”
“对！”她脱口而出，“专播德云斗笑社，结果自己穿越进来了。”
台下先是一静，接着爆发出哄笑。
夏雪看见杨师叔的剪影动了动，好像坐直了身子。
张云雷趁机接话：“她说她拜师靠短片答辩登台三件套——”
“这不叫三件套，叫‘德云求职简历’！”夏雪抢着接，声音比平时亮了三分。
“那你简历上还写了什么？”
“擅长应对突发状况！”她故意看了眼侧幕的提词板组，“比如现在，您突然改词！”
台下叫好声炸成一片。
夏雪望着张云雷眼里的光，突然明白他说的“乐”是什么——不是背熟的贯口，不是压场的位置，是两个人站在台上，你抛我接，把所有的紧张、质疑都变成响堂的彩声。
中场换场时，于谦拎着紫砂壶晃进后台。
他故意提高嗓门：“云雷今儿开窍了啊，知道什么叫‘逗哏带人’了？”张云雷正低头调三弦，闻言耳尖微微发红，却没反驳。
夏雪收拾道具时，瞥见他左手小指缠着纱布——那是三天前提词板砸下来时，他替她挡的。
“疼吗？”她轻声问。
张云雷抬头，眼里有笑：“不疼。”
下半场开场前，夏雪把新想的包袱写在手心。
当张云雷说到“这徒弟我带得值”时，她突然加戏：“我师父收我，有个条件——得先过张老师这关。”
“对，她说我得笑一次。”张云雷接得自然。
夏雪望着他眼尾的红痣，故意逗：“我说，您笑比三弦还难拨。”
他真的笑了，嘴角扬起的弧度像月牙，眼尾的红痣跟着颤，连带着三弦都跟着抖出一串清亮的音。
台下掌声如雷，夏雪听见后排有观众喊：“这对儿比压轴还可乐！”
散场时，后台的提词板组悄悄撤走了。
刘筱亭举着节目单跑过来，上面“开场”二字被人用墨笔涂得漆黑，新写的“攒底”两个字力透纸背。
夏雪翻到最后一页，发现郭德纲的签名不知何时落在了边角，墨迹还没干透。
“师父在监控室看了全程。”张云雷递来杯温水，杯底压着张字条，“他说‘这回是真合拍了’。”
夏雪展开字条，上面是他的字迹：“下次对口，我想听你写的新段。”奶球的投影虚虚浮在旁边，淡粉色的字比平时更弱：“【共演认证】达成——但师父那一叩，还得你自己跪下去。”
她望向空荡的舞台，追光灯已经熄灭，可方才的彩声还在梁上嗡嗡回响。
墙角的檀香炉飘着细烟，模糊了墙上“德艺双馨”的匾额。
夏雪摸了摸怀里的拜师帖，那纸被体温焐得发软，像颗揣了太久的糖。
“明儿祖师堂。”张云雷突然说。
他站在她身后，影子罩住她脚边的光，“红毯我让人铺了，香案也擦干净了。”
夏雪转身看他。
他眼里的光比台上更亮，连眼尾的红痣都跟着发亮。
她想起方才他笑时的模样，想起他改的新纲，想起他替她挡的提词板——原来最硬的关，从来不是师父的考验，而是站在身边的人，愿不愿意和你一起走。
“好。”她把字条收进袖中，“这次，我不怕跪了。”
后台的穿堂风忽然大了些。
夏雪听见远处传来搬道具的声音，混着谁的笑声：“明儿祖师堂，得把红毯铺直了——九雪姑娘要跪的，可不止是香案。”
她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忽然想起昨夜张云雷在信末写的话：“我陪你。”
此刻，这句话像颗种子，正顺着她的血脉往上长，在心脏里开出朵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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