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师堂的门轴在晨雾里吱呀一声,夏雪的鞋尖先蹭到了红毯。
墨绿大褂的下摆扫过金线绣的云纹,那是王惠昨夜亲手改的——“新弟子得穿得周正”,师娘说这话时,指尖还沾着线头,却把她前襟的褶皱熨得比三弦弦轴还平。
香案上的檀香已经燃了半柱,青烟在晨光里拧成细蛇。
夏雪望着案后供着的祖师爷牌位,突然想起昨夜在后台,张云雷替她别大褂纽子时说的话:“待会儿跪下去,别让膝盖先软了——你该硬气。”可此刻她捧着拜师帖的手正发颤,绢面帖子上“夏九雪”三个字被汗浸得发皱,像团化不开的墨。
“夏九雪。”郭德纲的声音像块镇纸,咚地压在空气里。
他立在香案左侧,藏青长袍的下摆垂得笔直,眼角的褶子在晨光里洇成温和的纹,“你可知拜师三叩,叩的是什么?”
夏雪抬头,师父的眼睛里没有审视,倒像藏着口老井,她曾在后台见过这目光——去年冬天郭麒麟发烧,师父守在病房门口时,也是这样沉得化不开的软。
“第一叩,谢师父不弃。”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撞在殿顶的藻井上,“您收女弟子本就招议论,可您说‘手艺不分男女’。”
郭德纲的喉结动了动,王惠站在他身侧,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第二叩,敬这门手艺。”夏雪的指甲掐进掌心,想起第一次在后台偷练《报菜名》时,张云雷举着三弦倚在门框上笑:“小丫头片子,贯口咬字像啃玉米棒子。”可转天他就塞给她一本油浸浸的旧本子,“我师父当年教我的,你照着练。”
“第三叩...”她望着香案上跳动的烛火,忽然想起系统奶球消失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你找着家了”。
那些穿越时的慌乱、被质疑时的委屈、和张云雷抢出租车时的较劲,此刻都化成了眼眶里的热,“是...我再也不是外人。”
殿内静得能听见香灰簌簌落在铜盘里的声响。
郭德纲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衣领。
这动作夏雪太熟了——每次他要掉金句前都这样。“起香。”他说,声音里裹着点哑。
三叩首的过程像浸在蜜里。
第一叩下去时,膝盖压到红毯的软,混着檀香钻进鼻腔;第二叩抬头,看见王惠悄悄抹了下眼角;第三叩再抬头,郭德纲已经蹲下来,掌心托着块墨玉牌,“德”字在晨光里泛着青。
“从今往后,你是德云的人,荣辱与共。”他把玉牌塞进夏雪手心。
玉是温的,像块捂了半辈子的老玉,纹路里浸着说不出的踏实。
掌声突然炸响。
夏雪这才发现,祖师堂的廊下不知何时站满了人——孟鹤堂举着手机在拍,周九良抱着三弦笑,秦霄贤挤在最前面,眼睛红得像兔子。“九雪妹妹!”他喊了一嗓子,被旁边的孙九芳掐得直咧嘴。
王惠端着茶盘过来时,瓷盖碗碰出清脆的响。“该敬茶了。”师娘的声音里带着笑,“按规矩,师兄弟间敬茶为礼。”
夏雪接过茶盏,转身时大褂摆带起一阵风,吹得香案上的烛火晃了晃。
张云雷站在廊下,月白长衫衬得他皮肤更白,眼尾的红痣像颗点歪的朱砂。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抢出租车时,他穿着破洞牛仔裤,头发翘得像鸡窝,哪有半分现在的模样?
“张老师,请用茶。”她跪下去,茶盏举过眉梢。
张云雷伸手接茶,指节擦过她手背。
他没像往常那样调侃,反而把茶盏捧得极稳,连半滴水都没洒。
可下一秒,他突然转身面向郭德纲,单膝点地。
“师父,弟子有一请。”他的声音比台上说《探清水河》时还轻,却字字清晰,“从今起,她的演出,我愿三弦相随,直至...她能独当一面。”
廊下的人倒抽一口冷气。
夏雪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夜他在她窗下唱的评剧——“我与你,生死相依同命鸳鸯”。
原来有些话,他早就在弦子声里说过了。
郭德纲沉默着,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
夏雪攥紧了掌心的墨玉牌,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直到王惠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他才开口:“准。”
这一个字像颗炸雷,惊得廊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秦霄贤第一个蹦起来鼓掌,孙九芳笑骂他“没规矩”,自己却也跟着拍红了手。
夏雪被张云雷拉起来时,手腕被攥得发疼,可她觉得这样真好——疼着,才知道不是在做梦。
人潮散得很快。
孟鹤堂说要去后台摆庆功宴,周九良拽着秦霄贤去买糖炒栗子,连王惠都被师兄弟们拉着去挑酒。
夏雪站在空荡荡的祖师堂里,望着案上的残香,忽然有团淡粉色的光在脚边浮起来。
“【身份认同】成就达成...”奶球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系统即将解除绑定。”
夏雪伸手去抓,指尖穿进那团光里,凉丝丝的。“谢谢你。”她喉咙发紧,“哪怕你总说我‘笨得像没弦的三弦’。”
奶球闪了闪,投出一行字:“你早就不需要我了——因为你,已经找到了家。”然后“啪”地碎成星子,消散在风里。
“在这儿发什么呆?”张云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夏雪转身,见他抱着把新三弦,琴身油亮亮的,刻着“九雪”两个小字,“师父说,新弟子得有把称手的弦子。”
“以前我说‘你的歌,我来伴’。”他低头拨了下弦,清亮的音在殿里荡开,“现在我说——你的路,我陪你走。”
夏雪望着他眼尾的红痣,忽然笑了。
晨光透过窗棂落在他们身上,把两个影子叠成一片。“那以后,我唱的每一段,都算你的。”她说。
深夜的德云书馆格外安静。
夏雪窝在后台的老藤椅里,翻着新得的《贯口手册》。
第一页是张云雷的字迹:“从今天起,我不是闯入者——我是,德云夏九雪。”手机在桌上屏幕亮起,显示着未读消息99+,最上面一条是秦霄贤的语音:“九雪妹妹!
明儿早上七点,我在你楼下等——师父说新弟子得跟师兄弟们吃锅贴!“
她合上书,听见窗外有麻雀扑棱翅膀的声音。
明天会怎样呢?
或许是和孟哥对词时被挑错,或许是被周九良的三弦压得喘不过气,或许是秦霄贤又把她的保温杯藏进大褂里...
月光漫过窗沿,落在手机屏幕上,把“未读消息”四个字照得发亮。
夏九雪伸手摸了摸胸口的墨玉牌,翻身睡去。
明天的太阳会照常升起,而她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