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蓝忘机御剑径直落在莲花坞那熟悉而威严的大门前，稳稳将魏无羡放下。

守门弟子一眼便认出了这两位如今在仙门百家中掀起滔天巨浪的人物——金麟小巷那些惊世骇俗的亲密之举，早已被绘声绘色地传遍了每个角落。

曾几何时，对于外界那些关于魏无羡与含光君的风言风语，云梦江氏的弟子们是断然嗤之以鼻的。

那态度，坚如磐石，不容置疑。

诸如含光君如何不顾雅正与魏前辈同乘一剑、如何为博心上人展颜竟不惜泄露蓝氏秘法。

传入莲花坞时，弟子们只当是荒谬绝伦的天方夜谭。

私下里，他们甚至会带着几分轻蔑的哂笑议论：“开什么玩笑？魏前辈？和那个古板端方的蓝二公子？怎么可能！”

犹记得当时，面对愈演愈烈的流言，江宗主亲自在议事厅内，当着几位心腹管事和在场弟子的面，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指节重重敲击在紫檀木案上，发出沉闷而极具威压的声响。

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斩钉截铁地掷地有声：

“都给我听清楚了！魏无羡那厮——他就是死，骨头化成灰，眼睛瞎了八百回，也绝无可能看得上蓝忘机那根木头！往后谁再敢在莲花坞嚼这些没影儿的舌根，休怪本宗主不客气”

然而……

何止是“可能”……

这活生生的景象，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传闻……

只见临别之际，蓝忘机并未多言，指尖收拢，在那只温热的手背上不容忽视地捏了一下。

他垂眸，目光如同沉静的湖泊，清晰地倒映着眼前人的身影，声音低沉而郑重，一字一句地重复：“记着，到时，我来接你。”

那指尖的力道和话语里的分量，像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让魏无羡心头微动。

明明只是早已说定的事，明明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却像带着无形的热度，猝不及防地燎过他的脸颊，一路烧灼至耳廓。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耳垂上血液奔涌的微烫。

下意识地偏了偏头，魏无羡掩饰性地轻咳一声，故作轻松地挥挥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行了行了，知道了，啰嗦。你快些回去吧，别耽搁了。”

蓝忘机将他瞬间绯红的耳尖尽收眼底，如同雪地里悄然绽放的寒梅，格外鲜明。

他眸底深处，无声地漾开一片温软的笑意，微微颔首，应道：“好。” 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如果说金陵台的传闻尚可被质疑为添油加醋的谣言，那么眼前这含光君眼中几乎要滴出蜜来的温柔，和这位闻风丧胆的夷陵老祖那难得一见的、几乎能称之为“羞赧”的反应……

门口那两名弟子，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眼珠子几乎要脱眶而出。

这些实实在在撞入眼底的画面，像重锤般砸碎了他们所有的怀疑。

一个难以置信、却又呼之欲出的念头在脑海中疯狂叫嚣：这些东西……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魏无羡一转身，便对上了两张因过度震惊而显得呆滞、甚至有些滑稽的脸。

他眉梢几不可察地一挑，方才面对蓝忘机时那点不自在的暖意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如潮水退去露出冰冷的礁石。

周身那股属于夷陵老祖的、久经杀伐淬炼出的凛冽气势无声地弥漫开来，眼神锐利如刀，瞬间划开了弟子的呆愣，将他冻得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眼前这位，可是当年能以一人之力横扫千军、令鬼道闻风丧胆的煞神！

“杵着作甚？” 魏无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棱相击般的清冷质感，“不去通报江宗主？”

其中一名弟子被他这判若两人的气场骇得浑身一抖，心中疯狂腹诽：老天爷！这跟刚才在含光君面前那副温顺（？）模样简直天差地别！

他牙齿都在打颤，连忙躬身：“魏……魏公子恕罪！小的……小的这就去！”

话音未落，已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大门。

魏无羡看着那仓惶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地摸了摸鼻尖：我有这么吓人？蓝湛那家伙跟我待一块儿的时候，不也没见他抖成这样？

还管东管西的……

不多时，一阵沉稳却隐含锋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江澄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身紫衣衬得他眉宇间愈发凌厉。

他双手负后，右手拇指无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焦躁的频率，反复摩挲着戴在食指上的那枚象征着宗主身份的紫电戒指。

站定之后，他目光如电般扫向魏无羡，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刻薄的弧度，拖长了调子，阴阳怪气地开口：“哟——哟——哟——！我当是谁大驾光临呢？魏大公子，还知道回莲花坞这道门槛朝哪边开啊？我还以为您老人家乐不思蜀，早跟着你那‘知己’远走高飞，把这破地方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呢！”

魏无羡面对他这熟悉的炮仗脾气，反而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带着几分故作的亲昵和调侃：“哪能啊！江大宗主您这尊大佛还镇在这儿呢，普天之下，除了莲花坞，我魏无羡还能去哪儿讨口饭吃？”

江澄毫不客气地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几乎要把眼珠子翻到天灵盖上去，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气：“少在这油嘴滑舌！你现在怎么不跟着你的好‘含光君’走？他那云深不知处，难道还盛不下你？”

魏无羡唇角那抹笑意更深了，带着点玩味，又藏着点不易察觉的得意，慢悠悠地抛出一句：“急什么？过几天自然是要走的。”

江澄：“哈？！”

他猛地皱紧眉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着魏无羡，那眼神仿佛要把他身上看出两个洞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荒谬的质问：“魏无羡！你脑子被门夹了还是被驴踢了？你该不会……你该不会真跟那个……那个……搞到一块去了吧？！”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其艰难，仿佛喉咙里卡了根刺。

魏无羡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又归于平静。

他面上表情不变，甚至带着点无辜，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江澄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胸腔里那口提起来的气似乎刚要缓缓吐出……然而，这口气还没来得及落到一半——

只见魏无羡嘴角倏然咧开一个极其欠揍、带着十足十炫耀和恶作剧意味的灿烂笑容，晃得人眼花。

他故意拖长了腔调，用一种气死人不偿命的轻快语气，清晰无比地补充道：

“——是他在追我。”

江澄：“……”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一声石破天惊的，饱含着极致震惊、荒谬、愤怒、以及“你他妈在逗我？！”复杂情绪的怒吼，响彻了莲花坞门口寂静的天空：

“我——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