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的就是你,怎么,还不服?”文卿被人用脚踩在地上,混着尘土的鞋底板压在他素净的面上,徐登行看文卿尚还稚嫩的脸上却是不寻常的狠厉,像一匹狼崽,长大后迟早会把欺辱过他的人销蚀殆尽。他面上不由得有了几分怯意,倒抽一口气,连带着肿起的嘴角生疼,但又不想在其他小伙伴前失了面子,强撑着不服输。
“怎么了?”闻声赶过来解救自家外甥的许尚文见到眼前的场景愣了愣,“小卿!”
又过来几个大人纷纷把自家孩子拉开。
都是才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心气盛,打起架来也厉害,但看着徐登行的脸,许尚文要不是觉得因为叹气毁气运,心下已是无奈极了。
对方是徐尚书家的孩子,爹娘两个姊姊宠着,又仗着自己家地位,心高气傲,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成了一群孩子的孩子王,而自家的只是普通商贾人家的孩子。
士农工商,商的排民最末,也最让人瞧不上,自古皆是如此,文卿在私底下受人嘲笑欺负,他也知道。
但到底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徐家护短,徐尚书的表亲官至起居郎,他们家可惹不起。
“都只是小孩子打闹罢了。”许尚文解释说。
“是么?那还麻烦好好管教足下的孩子,没见过哪个孩子出手这么狠的,净往脸上招呼,若是破相了该怎么办?年纪还小不懂事,长大以后若是做出什么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事可怎么办?”徐尚书不依不饶。
“尚书说的是,尚文记下了。”
文卿看不惯徐登行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扭头就走,许尚文致歉之后忙跟上来。
“哪来那么大气性?”许尚文在后面快步走追着。
文卿大步流星,忽然转身许尚文差点撞上,尴尬笑笑,文卿觉得丢人,小姨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人:“不劳尊驾跟着,小子自行回去。”
“自行回去?”许尚文本来就憋着一口火,这会儿简直要气笑了,“你闯祸还没闯够?”
文卿不耐烦皱眉:“随你怎么想!”
“文卿。”许尚文开口,拽住转身要走的文卿,正经叫了他全名,“我觉得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文卿在暴走的边缘想也不想,一巴掌拍开许尚文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怒喊“我讨厌你”,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许尚文驻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文卿回到家,闷着头走到他小姨的房门前,小窗用叉竿支起,小姨正卧在床上看一本游志,看的津津有味,全然不查文卿的目光。
文卿忽然有些委屈,母亲生他时难产,父亲长情,对他一直不咸不淡,若即若离,看他时好似一个陌生人,终日郁郁寡欢对着母亲的画像发呆,小姨是母亲的三妹,母亲与世长辞后,父亲看起来不待见他,索性把他送到小姨家长大,所以,打从他记事起,身边最亲的不是父母亲,是小姨和许尚文。
小姨生在书香门第,听说她大父中了举人,但父亲却郁郁不得志,直考到换名姓也才从童生变成秀才。
幸好家中底蕴还足,她父亲也娶了一房妾室,生了一家三姐妹,三人自小感情好,从花间戏蝶到学女工,嬉笑打闹,感情倒也好。但天不遂人愿,这种童年的快乐最后只剩年纪最小的小姨一人,其他姐妹花逐个凋零。
“小姨。”他唤了一声。
小姨从书中抬起头,唤他进来,文卿任凭泪水肆意模糊了双眼,将事情前前后后告诉小姨。
“怎么这么性急?”小姨听完说。
小姨也觉得自己错了吗?文卿有一种被亲人不理解的背叛。
“你打了人,自己难道不伤心吗?”小姨看着他说,“当你昨晚这一切之后,留下来的,是别人恶意的评价,为这什么?话虽是这么说的,但心中真的是这么想的吗,随自己的心就好了,不要为了一时的痛快干出让自己将来后悔的事。
而且就算外面怎样,也不该把脾气发在家人身上,我不希望你无端把气洒在别人身上,尤其是那些在意你的人身上。”
“我就是那么一说。”
“总有一些话是不能说的,如果那一天刚好心情不好,就照做了呢?但也会忌讳,语言是一把锋利的刀,用的过度,会刺伤别人,同时也刺伤自己,让原来的感情支离破碎。
一直的让步,并不是他怕你,他是让你,因为他爱你,所以愿意一直让你。
谁没有脾气?但有人会毫不顾忌地发出来,有人会一直忍着,因为他知道有人会让着自己,但这让,并不是亏欠,他不欠你什么。
而且,这也不是你对他不敬的资本,他对你好,反而要收你的气,这又是什么道理?”
“真的伤心的时候,是不会想说的,越是伤心,越是安静,就像是开口时就感觉嗓子哑了,感觉很冷,心口那一块,好冷。这里,”指着心口这一块,“很难受。如果是外人说的,也还好,但是,我们是家人啊,有什么比家人还重要的?连爱自己的人都不爱,又怎么去爱那些漠不相关的人?”
我们行迹太匆匆,总是忘了沿途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