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2：戮仙宫

戮仙宫崩塌的轰鸣并未传出北境。

那片被魔尊厉千绝以无上魔力封锁的绝地，在世人眼中，只是那终日缭绕、令人望而生畏的冲天魔气，似乎淡薄了些许。有巡天的仙官路过，只当是魔尊修为又有精进，魔意内敛，不敢多看，匆匆驾云而去。

但在某些不可知之地，几双亘古未睁的眼睛，却于同一时刻，微微颤动了一下。

九天之上，悬浮于云海之巅的“观星殿”。一位须发皆洁白的老人，手中捻动的一串温润玉珠，“啪”一声，毫无征兆地崩断，玉珠滚落一地，发出清脆而寂寥的声响。他面前，那面映照诸天星辰轨迹的“浑天镜”，镜面如水波般荡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镜中象征北境的那片星域，几颗原本黯淡将熄的星辰，光芒骤然变得晦暗不明，仿佛被无形的纱幔遮蔽。

老人缓缓抬头，望向北境的方向，浑浊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惊疑。

仙域的庆典仍在继续。瑶池仙酿汩汩流淌，仙子裙裾翩跹如蝶，仙君们的谈笑声愈发高昂，仿佛要用这喧嚣彻底淹没某个名字可能带来的最后一丝阴影。

“恭喜魔尊，得偿所愿！”

“自此以后，三界靖平，皆仰赖魔尊神威！”

“那玖月魔头，也有今日！当浮一大白！”

觥筹交错间，气氛热烈得近乎虚假。一位坐在角落、身着青衣的仙君，端着酒杯的手却微微一顿。他修为不算顶尖，但天生灵觉异常。就在刚才那一瞬，他仿佛听到了一声极细微的、来自灵魂层面的脆响，像是某种坚固到极致的东西，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一股没来由的寒意顺着脊背爬升，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杯中的仙酿洒出了几滴。

旁边的同僚笑道：“青霖仙君，可是不胜酒力？”

青霖仙君勉强笑了笑，放下酒杯，望向远处那片依旧张灯结彩的天空，心底却沉甸甸的，再无半分欢庆之意。

在戮仙宫崩塌前的某个时刻。

玄冰铸就的甬道深不见底，唯有魔阵幽红的光晕在冰壁上跳跃，映出巡逻魔兵扭曲拉长的影子。他们沉默地行走，铠甲摩擦着冰面，发出单调而冰冷的声响。

这里是关押玖月的核心区域外围。即便是最悍不畏死的魔将，在靠近那片区域时，也会不自觉地放轻脚步，收敛气息。并非因为魔尊的严令，而是一种源自本能的忌惮。

那里太安静了。

没有预想中的怒骂、诅咒，或是绝望的哭泣。只有一片死寂，比万载玄冰更冷的死寂。偶尔，会有负责送“东西”的低阶魔仆战战兢兢地进去，再面无人色地退出来。问及里面情形，魔仆也只是茫然摇头，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反复嘟囔着“在吃……一直在吃……”。

吃的自然不是什么珍馐美馔，不过是魔尊为了维持她性命不死、用以折辱而送去的最粗劣的食物，甚至比不上魔域牲畜的饲料。可就是这样的东西，那个女人，日复一日，安静地吃着。

这种异常的平静，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这些嗜血的魔物感到不安。仿佛那单薄身躯里，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随时可能将靠近的一切吞噬。

魔域深处，血泉翻涌的魔宫之中。

厉千绝并未亲身前往戮仙宫。于他而言，亲手了结一个修为尽废的囚徒，有失身份。他只需一个念头，那具由他魔元凝聚、携“戮神”刀而去的分身，便能代行其志。

他高踞于骷髅与黑铁铸就的王座之上，面前悬浮着一面巨大的水镜。镜中映出的，正是北境戮仙宫深处的景象——玖月拈起桃花酥，放入口中。

厉千绝猩红的眼眸冷漠地注视着。他看到那个女人慢条斯理地吃着，看到她舔去指尖的碎屑，看到她抬眼……

就在那血色眸光穿透水镜，仿佛直接落在他本体之上的瞬间！

“咔嚓——！”

厉千绝座下，那以九幽魔铁混合了无数强者骸骨打造的坚固王座，一侧扶手骤然崩裂开一道细密的裂纹！他周身平稳运行的滔天魔气，也为之猛然一滞。

镜中的画面开始扭曲、破碎，最后彻底化为一片混沌的黑暗。

厉千绝盯着那破碎的水镜，脸上惯有的冷酷与睥睨第一次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凝重，以及一丝被他强行压下的、名为“难以置信”的情绪。

北境，戮仙宫原址。

曾经的森严宫殿已不复存在，只余下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冰坑，坑壁光滑如镜，边缘还残留着空间被强行撕裂、后又粗暴弥合的扭曲痕迹。肆虐的虚空乱流尚未完全平息，发出呜咽般的风声。

方圆千里，生机绝灭。连最耐寒的魔化苔藓都已枯萎成灰。

一片绝对的死域。

然而，若有感知足够敏锐的存在于此地停留，或许能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萦绕不散的“意”。

那不是杀意，不是恨意，也不是魔气或灵气。

那是一种……更为原始、更为本质的波动。

如同无底深渊传来的、漫长沉睡后苏醒的第一次呼吸，带着一种漫不经心，却又足以令万物战栗的——

饥饿感。

这饥饿感无声无息，却比北境的寒风更能冻结灵魂。它弥漫在破碎的虚空里，渗透进死寂的玄冰中，仿佛在昭示着，某种平衡已被打破，某种被强行压抑了三千年的本能，终于挣脱了枷锁。

盛宴，或许才刚刚开始。而宾主，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