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

明德九年秋，前任户部尚书陆从俭满门被屠，朝野动荡。大理寺少卿沈希夺奉旨查案。

暗河虽然是一条在黑暗里的看不见的河，可确实是江湖第一杀手组织；在野能灭豪门大派，在朝能杀皇亲国戚。组织的核心是苏、谢、慕三家，只不过本家人数有限，而杀手这个职业又风险极高，故而，暗河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四处搜罗孤儿，从小培养训练。

这些人被称为无名者。

因为没有名字，只有编号。无名者只有从九死一生的训练中存活下来的，才能获得加入三家的机会，才能拥有一个姓名。

苏昌河，就是无名者出生。

而今，他送葬师的名号在江湖上有口皆碑，大理寺和刑部也都有他厚厚的一叠卷宗。

与其说，沈希夺是来查案的，倒不如说是来抓人的。

他甚至为此还专门飞鸽传信给了苏昌河在江湖上的两位仇家，一同前来擒贼。

原则上，苏昌河应该早就离开案发地，并且和暗河派来接应他的人碰头了。但，也正因为他是苏昌河，偏偏就出了岔子，因为他向来不按常理出牌。

以前好歹还有执伞鬼苏暮雨能牵制住他。自从苏暮雨被大家长选中成为了傀，随侍大家长左右，不再接任务后，苏昌河简直就像是一匹脱了僵的野马。

任务早就完成了，可他就是不信只能搜刮出来那点银钱地契铺面，愣是把院子的里里外外又翻找了一遍。这才给了沈希夺咬上他的时间。

当然了，这其中也有内讧的原因。这次前来接应的恰好是苏家本家弟子。而本家弟子向来看不上无名者，尤其是当无名者的名号比他们更响亮的时候。

他们也故意晚了两个时辰，想借沈希夺的手给苏昌河一点教训。

苏昌河也不生气，扭头就把人送给了沈希夺，给自己换了另一个方向的生路接着跑路。

而这次来的沈希夺有野心，也有城府，他派人去抓了那两个人，自己则是继续追捕苏昌河。气得苏昌河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又连着赶了大半天的路，苏昌河几个纵跃闪身，落到了一处屋脊稍作休息。顺便回头看了两眼，估算按照沈希夺的脚程，自己还能休息多久。

他正琢磨着找个地方躲一躲的时候，忽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条巷道之隔的二楼窗台上，躺着一只狸花猫。毛色黑棕交织，油光水亮，略显富态，正半眯着眼睛，懒洋洋的躺在垫着软垫竹篮里，露着软乎乎的肚皮，姿态四仰八叉又惬意无比。

这种时候，苏昌河当然也没空把自己去和一只猫做对比。只是这只胖猫的左后腿缠着绷带。

他忽地就想起那晚，那个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小姑娘说的“山君”。

下一刻，像是印证了他的猜想似的，那间屋内传来了一声有些耳熟的声音。

“山君，该换药了。”

躺着的狸花猫听到声音，耳朵抖了一下，发出了一点小呼噜声，懒洋洋又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受了伤的左后腿伸了个懒腰，才翻身拐着腿走了进去。

苏昌河眯了眯眼，露出个坏笑来，纵身一跃，一下子就从窗户钻进了房间，还顺手关了窗。

坐在桌前，才敢给狸花猫解开药带沐汐还没来记得回头看一眼，只觉得一阵风掠过，自己对面就坐了个人。

不认识，但刚巧不久前她知道了对方的名字。

送葬师，苏昌河。

她还未做出反应，倒是躺在桌上的狸花猫受到了惊吓，一瞬间弹跳起身，身体弓起像是一张拉满的弓，浑身的毛都炸开了，两只耳朵紧贴头皮，杏仁状的双眼收缩成两条竖瞳，长大了嘴巴龇出牙齿，从喉咙深处挤压出嘶哑的吼声。

仿佛下一秒就要一跃而起，飞扑上前。

“山君，山君……没事的，没事的。”沐汐赶紧连连安抚，伸手摁住了它的蠢蠢欲动的身体，把它拉了回来。

苏昌河看着那只猫虽然慢慢安静了，但还是警惕的盯着自己，忍不住赞叹了一句：“这小东西还挺有灵性。”

“万物皆有灵。”沐汐把山君抱进了怀里，这才问道：“你我素不相识，苏公子前来，是何缘由？”

“你都知道我姓苏了，怎么还说不相识呢？哦，不对，我确实还不知道姑娘你的名字。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沐汐。”

苏昌河跟着重复了一遍，虽然不知道是哪两个字，但不妨碍他张嘴就夸一句好名字，然后才问是哪两个字。

沐汐很配合地又详细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名字。

“潮汐的汐啊。”苏昌河看着沐汐干净的眼睛，不由地在心里感慨，确实很般配。

“沐姑娘，那晚你让我等上一等，我等了。今日可否让我躲上一躲？”

躲？

沐汐垂眸想了想，问苏昌河：“沈希夺，沈大人？”

“可不就是他！追着我几天几夜了，可把我累得够呛。好不容易甩开一点，还望沐姑娘发发善心。”说到最后，苏昌河故做了几分乖巧。

眉眼微微下压，却又要盯着人看，这模样，到时让沐汐想到了呜咽着想要吃她手上的肉的小狼崽。

于是，她真诚地建议道： “苏公子若不想被沈大人再追上，还是快些走稳妥些。躲在我这里，可不安全。”

苏昌河眯了眯眼，面露几分困惑。

“苏公子忘了，那晚，我也去了陆府。”

苏昌河看着沐汐那一脸坦然地表情，沉默了一瞬。

“你……被人看见了？”

口吻之中带了几分不可置信。

沐汐眨了下眼，眼里也闪过困惑：“我又不为杀人，为何要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