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昏迷了将近两天,但吃饱喝足后的宋澄不免还是生了些困意,从婢女端过来的果盘里拿了个桃子,啃了大半,就撑不住又躺了回去。
一觉醒来。
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
宋澄一睁眼,一起身,就瞧见了许久未见的田子易,独坐在桌旁,无所事事地把玩着茶盏。
宋澄转了转脖子,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副慵懒姿态。
她没有遮掩自己醒来,田子易自然能够察觉到动静。
田子易站了起来,霞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造成了一道阴影,他的上半身融于阴影之中,看不清面容,但宋澄能感觉的到,他在看她。
她和田子易都那么熟了,宋澄揉了揉眼睛,很自然地使唤他,“有点渴,老田,给我倒杯水。”
一息。
两息。
三息过去。
田子易纹丝未动,甚至至今都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以他的性格,往常这时候都已经唠叨一盏茶了,宋澄耳朵都嗡嗡的了。
可现在,异常安静,就那么静静看着她,
宋澄明白,这是生她的气了。
跑去浔阳没通知他,出了事不联系他,回京后也没有第一时间找他。
浔阳一事牵扯甚广,影响颇深,估计这一连串的消息都是在她回京后,事件平息,颜禾哥才慢慢告知他的。
换做是她,若田子易隐瞒,出这么大事都不告诉她,宋澄也会生气的。
宋澄正是因为理解田子易如今的冷淡, 所以才更无奈。
她也没想到浔阳这篓子能捅这么大,她都差点回不来了。
宋澄也想同田子易解释,但浔阳一事,陆绎和她都被下了禁令,不得向外阐述。
除他们两个,还有同离蓁一样的当事人外,像岑福这种身处局中,但所涉不多,不明其中真相的,都被那些劳什子天界神官,领着上头的法旨,模糊了记忆,只知事情的表面。
而剩下知道确切经过的,估计都是幕后之人这种存在了。
想到这里,宋澄暗自喟叹一声,真的,我怎么就摊上这种事儿了呢?
左手不自觉地摩挲着右手手腕上,已认她为主,一只祥云纹路的银饰细镯。
不知道是什么法宝,她莫名有点印象,但叫不出名字。
这玩意儿虽然是残缺的,不完整的,但灵性十足,拥有的力量也异常强大,强大到成为了浔阳一役,一切争端的源头。
宋澄低下头看去,头越发的疼。
我何德何能啊!
似是察觉到主人的注视和喜爱,手镯灵韵流转,祥云纹路缓缓抚平,在顷刻间,宛如春暖花开,花团锦簇,一圈复一圈,缠绕在宋澄的皓腕间。
纹样还是她喜欢的,冥界的接引之花——彼岸花。
宋澄:……
宋澄一息轻叹,莫名感觉肩上重重的,后背凉凉的。
思绪停歇,宋澄抬头看向田子易的眼神,带着浓浓的歉意,嘴唇翕动,刚想说些什么,被田子易打断。
“宋澄。”
田子易朝前走了一步,整个人不再立于阴影之下,注视着宋澄的目光带着不满。
“这是我最后一次告诫你,以后莫要再多管闲事。”
“你不过是冥界的一个小小引魂者,既没有雄厚的家世,更没有强大的能力,竟然这么狂妄自大,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吗!”
宋澄敛下眼皮,一副聆听教诲的姿态,因着左手遮掩,右手腕上那枚细镯悄无声息地发着极淡到无人察觉的微光,随后一圈暖意萦绕在手腕上,宋澄垂下的眸子里光芒微动。
田子易还在继续:“怎么不说话,无言以对了是吧。”
“这一次的教训记住了吗,长记性了吗?”
宋澄慵懒地倚靠在床头,从旁边的果盘上挑了个李子,边啃边看田子易表演。
田子易见宋澄这副模样冷凝严肃的表情差点就破碎了,硬着头皮偏头冷笑一声,“我了解你,你一定会把我的话当放屁!”
“浔阳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但结果你我心知肚明。”
“宋澄,你知道吗,如今你可是我们冥界的红人,天冥两界的笑料,连三岁稚儿都清楚你做了什么,桀骜不驯,越俎代庖,胡作非为!”
“这一次你还算能全身而退,可下一次呢,你这个闯祸的能力和速度,迟早有一天会把我也搭进去!”
“我田子易只想安安分分的,我身后还有家族,我不会和你一起玩闹!”
“宋澄,从今以后,我们不再是朋友了。”
语毕,田子易裹挟着未消的决绝愤然转身。
见其表演结束,宋澄很是捧场地鼓了鼓掌,然后咽下嘴里的果肉,眼里含着几分促狭,开口道,“说完了?”
田子易后背一僵,背对着宋澄冷哼一句:“执迷不悟,好自为之!”话落,挥袖准备离开。
宋澄无声笑了笑,也不逗他了,“放心吧,周遭我设了结界,旁人只会看到他们想看到的。”
田子易脚步一顿,心中仍有顾虑,便打算继续。
见其还不信,宋澄有些无奈,“是,我如今被罚,法力封禁,形同凡人。”
“但这年头谁手里没一个两个有灵智的法器,我虽然不能动用灵力,不代表法器不能,那道法旨漏洞可不少。”
田子易看着桌子上,他好不容易从自家老爹准备传家的宝库里偷出来的具有遮掩气息和行踪能力的幻息纱,幻息纱里包裹着他熬着好几个日夜,透支自己的灵力制作刻画的无数用于攻击和防身的符箓和一次性法器。
他默默感受了一下丹田内,至今也只是和他心意相通,有几分灵性但尚未诞生出自我灵智,已经蕴养了多年的灵剑,沉默不语。
三界之内,人界修行者手头上所拥有的,或多或少都会有那么一两件具有灵性的器物,更不用说钟灵毓秀的天界了,法器化形的海了去了。
哪像冥界,地广人稀,还是新生的一界,冥界独属的幽冥之力虽然不匮乏,但莫名的,就是无法蕴养出天地灵物和灵器,冥界中人都是用那些根本诞生不了灵智的普通法器。
就算猝不及防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那几件功能各异、灵性十足,具有一定灵智的法器,也都被世家占为己有了。
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大家就拿自己的肉身当法器使。
就拿凡人熟知的黑白无常举个例子,别看人家两兄弟脸色煞白到吓人,看起来清瘦清瘦的,可脱了衣服,那可是人形大锤,那肌肉杠杠的!
田子易有幸见证过那两兄弟击杀厉鬼的场景,赤膊上阵的两座大山,被包围的本该凶神恶煞的厉鬼恶灵如同一个一个小朋友,被乖乖“教导”。
然后,他就死磕要以剑作为主攻手段了。
虽然威力可能不大,但一个字,帅!
田子易是世家子弟,不出意外的话未来要么往上走,要么担任家主之位,拥有的资源已是庞大,在这个基础上他才能拥有这一柄颇具灵性的灵剑,可见冥界之窘迫。
而家世未知的宋澄不仅天赋惊人,还手握不少足以让世家眼馋心动为之出手的法器,她的“大户人家”让田子易的心蓦地一冷。
脑海里不由浮现几月以前三叔的话。
‘宋姑娘出类拔萃,来历非凡,你和她,绝非良配。’
‘子易,听三叔一言,收好自己的心,你还年轻。’
‘而且,人宋姑娘还那么小,你怎么敢动那心思!我老田家莫不是出了个变态?’
田子易知道自己“变态”,少年人的感情容易产生,但没那么容易消散。
他田子易这一生就是认定了宋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反正谁都不能把他从宋澄身边赶走。
他今日这一番“绝交”,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
宋澄从前被暗杀一事田子易也知晓,虽然是事后才知道的,但他清楚这样的暗杀绝不会停止。
他和颜禾与宋澄的相交是偶然,是巧合,但他的妹妹田甜就不是这样了。
田甜固然是真心的,但或多或少掺杂着目的。
田家和颜家都清楚认识到了宋澄的实力和潜力,所以除了他和颜禾这两个继承人之外,让田甜认识相熟也是加固关系的其中一步。
冥界可以称得上是世家的就那么六家,六家各自抱团取暖,相互平衡,而其中两家突然同时亲近同一个人,甚至搭上三位继承人,所代表的信息足够其余四个世家去探查宋澄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
宋澄的存在曝光,她的天赋足以让其余世家心动。
甚至,动了杀心。
田子易原本想同宋澄表面断交,然后待他把暗处的那些钉子给拔掉,他就向宋澄解释清楚,这样她既能够安全,两人感情也不会生分,两全其美。
田子易觉得他这个方法很棒。
然后当没听到宋澄的“凡尔赛”,一副决绝狠心的姿态,内心却哭唧唧地说着呸呸呸,然后利落跑了。
“愚蠢!”
宋澄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反推了下逻辑她就清楚田子易在打什么注意了。
她与田子易和颜禾相熟后,自然会对其家族和其他世家有所了解,想要杀她的人肯定包含那些世家,但绝对不止他们。
宋澄本想自己处理,但因浔阳一事,如今她没了反击的能力,自然成了活生生的靶子。
对要杀她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大好机会。
但同样的,对她来说,这何尝不是一个钓鱼的好机会。
可田子易的脑回路异于常人,也是出自对她的关心,才会有今天这一出。
只可惜,打草惊蛇了。
六大世家虽然没有完全敌对,虽然相互竞争,但毕竟是处于一个知根知底、相互平衡的状态,表面的平和各家也是不吝表现的。
既然如此,大家的信息交流不断,别人自然不难清楚田家人的性子和实力。
田子易又是继承人之一,对他的关注自是不会少的。
他今天这么一出,看似与她绝交,实则就是告诉旁人,他田子易会隐藏在暗处这一讯息。
宋澄有些头疼,按了按额角,“就这脑子,他是怎么成为继承人之一的,他爹就没后悔过吗?”
田父:怎么没后悔呢,生他不如生块叉烧!
宋澄叹着气撤回了结界,看来得想个法子让老田不在京城里晃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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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子易:宋宋从前你可是叫我小甜甜的,如今却叫我老田!/(ㄒo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