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元德三年。
皇家书塾“明德学堂”的晨钟敲响。今日正好轮到女子德堂的授课曰。男子在明堂，女子居德堂，两相分立，互不干扰。
德堂中的姑娘们纷纷赶往课室，一路上彼此催促着:“快些，快些!今日可是陆先生的课，千万别迟到了。”
众人匆匆来到学堂，各自找位置坐下。陆焕言乃当朝帝师，兼监察机构“九张机”的掌权人。外间皆传他温和儒雅，满腹经纶。多年来，他在明德学堂授课，不论男女、不论出身，只要心怀求知，皆可入其课堂。
户部尚书之女金恩淑将一块糕点悄悄藏入怀中，小声对身旁的苏雅柔道:“苏姐姐，你坐前面吧!”
一旁的季抚清是大理寺卿之女，掩嘴轻笑，调侃道:“恩淑妹妹莫不是想坐在后面偷吃糕点吧?”被戳穿小心思后，金恩淑略显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丞相之女苏雅柔微微一笑，温声道:“没关系，两位妹妹一起坐吧，我坐前面好了。”于是，姑娘们三三两两地结伴而坐，很快便将教室填满。
没多久，陆焕言缓步走了进来。他的出现顿时让课堂氛围安静下来，众人都正襟危坐，无人敢出声。
陆焕言扫视了一圈，温和开口:“今日讲《战国策》，大家把书卷都拿出来。”
然而，苏雅柔却站起身来问道:“先生，咱们今日不是该讲《内训》吗?”
陆焕言闻言蹙眉，反问:“为何要讲《内训》?”这一问将苏雅柔堵得无话可说。
她身旁坐的是当朝六公主宜珍，连忙帮着解释道:“先生有所不知，前几日庄夫子才给我们讲了《女诫》，并说明下一课由旁人代讲《内训》。因此，我们今日带的都是《内训》的书卷……”
听完缘由，陆焕言长叹一声:“陆某花时间来此授课，并非是为了教你们这些。”话音未落，忽见门外有人匆忙赶来。
陆焕言目光转向门口，只见一位姑娘欠身行礼，低声道歉:“对不起先生，学生来晚了。”
陆焕言立于门内，一身素净青袍，面容清癯，眼神沉静如古井无波。他目光落在她因急行而微湿的额发和略显仓促的仪态上，并未立刻呵斥。
“真是好大的架子，”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穿透讲堂，让里面的窃窃私语瞬间安静下来。陆焕言冷眼一瞥，语气严厉:“无时间观念，想必也不是很想上这堂课，在门口站着吧。”
虞若棠心里是有些不服气，尽管她迟到是有错，但身为先生，应该问清缘由再责罚，可直到虞若棠清晰的看清他的脸，才没有对他的言行而感到丝毫意外。她也并未辩解，只是默默站在门口，态度恭谨。
讲堂内，坐在前排的虞非兰捏着绣帕，嘴角是压不住的得意冷笑，用只有周围几人能听到的声音嗤道：“烂泥扶不上墙,真是丢尽我们尚书府的脸。”
陆焕言继续方才被打断的话:“陆某花时间来此授课，是希望你们能学到真东西，学以致用，而非只知三从四德。若还有人只想学这些，趁早离开。”
他的语气虽严厉，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令众人一时噤若寒蝉。稍作思索后，陆焕言说道:“既然没有书，那今日课题便改一改。择取《战国策》中一篇《触龙说赵太后》，按照你们各自的理解来辩一辩。”
学生们经过一番思索与讨论，丞相之女苏雅柔率先起身，声音清脆而坚定:“回先生，学生以为，赵太后当时处境虽艰难，却也并非全然无辜。她向他国求援却不愿付出代价，天下间哪有两全其美的事情?凡事总该有所得必有所失。赵太后不肯以交换为条件，他国又怎会轻易伸出援手?学生之见或许片面，但亦敢于直言，望先生指点。”
话音刚落，第一排的长乐县主便起身反驳，语调冷静却不失锋芒:“学生记得触龙初见赵太后时，是以养生之道切入话题。然而，学生认为，赵太后实则心存重男轻女之念。谈及女儿远嫁，赵太后落泪，希望她不必归来，这似乎表明她对女儿的生活寄予厚望。可细细想来，女子若回娘家，就意味着两种可能一一要么被休弃，要么守寡?如此境遇，何谈‘日子过好’?赵国向齐国求援，齐国要求交质子，赵太后却因心疼儿子而犹豫不决。在她心中，儿子显然比女儿更重要，这是学生的浅见。”
陆焕言微微点头，给予肯定:“你们二人的观点，已为大家提供了参考。有些人或许未曾读过《战国策》，有些人虽读过却未深究，但这并无大碍。学问本就是从不懂到懂，虚心请教便是进步。两位小姐已发表看法，其余人不妨再思考片刻。今日课堂，咱们专论这一篇文章。”
他说罢，点燃一炷香，不再多言。半炷香燃尽后，底下的学生已按捺不住，悄声议论起来。
金恩淑偷偷掏出一块糕点塞入口中，低声抱怨道:“先生的课实在难熬，我都饿了。”
有人叹了口气，回应道:“我对此文所知有限，不知该如何作答，只盼一炷香时间能快些过去，好下课休息。”
坐在前排的苏雅柔转头告知道:“看先生神情，似乎还未听到他想听的答案，怕是没那么容易。”
宜珍公主闻言，替众人请示道:“先生，我们实在难以辩明此篇文章，不如您先为我们讲解一番，或许能启发思路。”
陆焕言目光扫视四周，忽然停驻于门外一人身上，语气略带调侃:“倒是忘了门外还站着个人，你既迟到了，不妨说说对此题的看法。”
众人闻声望去，方才注意到课前迟到者竟是尚书府接回的嫡长女虞若棠。她缓步踏入课堂，低头恭敬道:“学生见识浅薄，唯恐言语不当贻笑大方。”话音未落，堂上已响起一阵哄笑声。陆焕言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瞬间恢复寂静。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严厉:“无妨，随意谈谈就好。你们这个年纪，说错乃是常事，不会就慢慢学。若是连开口都不敢，那才真是辜负了我的一番苦心。”
虞微微颔首，稍作思忖后缓缓开口:“学生曾看过《触龙说赵太后》，其中有一句话，一直铭记于心。文中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赵太后送女出嫁落泪，希望她不必被赶回，触龙却认为赵太后更疼爱女儿。然而，赵太后自己却承认，她更疼爱儿子。不论她更偏爱哪个孩子，归根结底都是为孩子着想。因此，学生以为，不论是女儿远嫁还是儿子为质，赵太后的决定皆出于深思熟虑，也是为了孩子的长远利益。”虞若棠话音刚落，堂上一片寂静。
季抚清忍不住小声点评道:“说来说去，最后还是和稀泥说什么都是为孩子好却没有明确结论。”
堂上，众贵女就“父母之爱子”各抒己见。
虞非兰：“父母之爱，自当为其谋锦绣前程，结高门姻亲，光耀门楣。”
礼部尚书之女：“计深远，便是严加管教，令其知书达理，方不辱没门风。”
苏雅柔声音娇脆，带着天生的优越感：“父亲母亲待我，便是如此。自幼延请名师，锦衣玉食，日后更要为我择世上最好的儿郎。此方为父母深谋远虑之爱。”
言辞华美，引经据典，却皆围绕家族利益、资源堆砌，浮于表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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