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尸

第二天清晨，白昱便轻叩房门，将我们几人都叫了起来。

　　“你的我已经准备好了，姜穆的行李我和他共用就行，洗漱的东西到地方再买，不耽误事。”

　　路上倒还顺利。

　　梦中无数次浮现的那扇大门真正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竟不敢进去了。

　　白棉先没忍住，欢呼一声就拉着白升冲了进去，院子里顿时飘起她清脆的笑声。我和姜穆、白昱还站在门外，风卷着院子里的草木香扑过来，混着隐约的人声，让我喉间发紧。

　　院子里早聚满了人，竹椅上坐着嗑瓜子的邻里乡亲，墙角处站着几个穿得正式的远房亲戚，见我们进来，目光都齐刷刷落过来。

　　白昱静静看了我两秒，大抵是察觉出我眼底的局促，没说什么，只是伸手轻轻握住我的手，拉着我一步步往里走。

　　姜穆在后面沉默了会儿，也抬脚跟了上来。

　　“昱昱，这是你女朋友啊？”旁边一个留着络腮胡的大叔笑着打招呼，目光在我身上转了圈。

　　白昱摇摇头，含糊应了句“不是”，便没再多说，径直拉着我进了东屋。

　　刚进门，就听见白棉的嚎啕大哭，一个面容沧桑、鬓角染着霜色的女人正抱着她，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温柔地哄着：“棉棉乖，不哭了，奶奶看着呢。”

　　我心里一紧，那应该就是我娘。

　　姜穆没进屋，不知在院子里和谁说话。

　　白昱拉着我的手没松，犹豫了片刻，还是带我走到炕沿边。

　　炕上躺着个瘦弱的老人，盖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被，正是奶奶。

　　他把我的手轻轻放在奶奶手心里，便退到了我爹身边。

　　奶奶的手很粗糙，指节上满是岁月刻下的纹路，还带着些微凉。

　　一路上我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见面的场景，可真到这时，话却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倒是奶奶，眼睛始终没离开我，浑浊的眼底像是有光在闪，过了好一会儿，才颤巍巍开口：“丫头，你是我家白凉吗？”

　　“娘，”我爹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些哽咽，“您糊涂了，凉丫头她已经……”

　　“是我。”我打断他，手指轻轻回握奶奶的手，声音有些发颤，“我没有死，奶奶，我回来了。”

　　屋子里瞬间静了下来，只有白棉的抽泣声断断续续飘着。我没注意到其他人复杂的神色，只专心看着奶奶——她比我记忆里瘦多了，脸颊都陷了下去，呼吸也有些轻。

　　我把她的手贴在我脸颊上，轻声哼起那首刻在记忆里的歌谣。

　　“月儿明，风儿静”

　　“树叶遮窗棂”

　　“蛐蛐儿，叫铮铮”

　　“好比那琴弦儿声”

　　歌声里，奶奶的眼睛慢慢闭上了，嘴角似乎还带着点笑意。伴随着这首我在道观里无数次哼唱、不敢忘记的歌，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屋里的哭声一下子涌了上来，我望着门口，看着奶奶的魂魄在门槛边徘徊，迟迟不肯迈出脚步。

　　我想，我应该哭的，可眼泪怎么也掉不下来，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爹一边抹眼泪，一边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给阴阳先生打电话。

　　我望着他的背影，轻声问：“奶奶得的什么病？为什么不治呢？”

　　没人回答我，但我大抵能猜到。

　　大概率是病到后期，已经没有治的必要了。

　　阴阳先生来得快，带着两个徒弟，没多久就搭好了灵棚，白色的孝布在风里轻轻飘着。

　　这期间，白昱拉着我挨个儿认亲戚，大多数人都还记得我，只是看我的眼神里带着些稀奇和古怪——大概是“死”了这么多年又突然回来，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这其中也包括了我爹我娘，当然现在他们好像已经改口叫爸妈了。

　　后来不知是谁提了句“要找陈善算账”，说当初是陈善说我没救了。

　　站在旁边的姜穆听得直冒冷汗，脸色都白了。

　　好不容易把众人安抚下来，阴阳先生过来给我们戴孝布，还特意给孙子辈的人系了根红布条，说“能挡煞”。

　　第三天一早，天刚亮就准备下葬。我们戴孝的人都在灵车前跪下来，磕了三个头，起身跟在灵车后走了段路，才陆续上车去殡仪馆。

　　到了殡仪馆，见奶奶最后一面时，我忽然觉得不对劲——尸体旁边不知何时飘起了淡淡的黑气，带着股腐朽的腥气。

　　是尸气！

　　我眉头一蹙，下意识看了眼白昱和白升，他们俩正低着头，神色闷闷不乐，显然没察觉到异常。

　　我在周围扫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角落里一个男人身上。这三天里，我从没见过他——他穿着件黑色帽衫，帽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线条冷硬的下巴，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和周围的悲伤氛围格格不入。

　　我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白升，压低声音问：“那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

　　白升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脸色突然变了，像见了鬼似的往后退了两步，声音发颤：“哪、哪里有人？姐你看错了吧？”

　　我心里一沉，我现在的修为还浅，确实没法清晰分辨那些藏得深的人鬼。

　　可没等我细想，再回头时，那男人竟抬了头，帽檐下的眼睛直直看向我——那双眼漆黑得没有一点光，赫然是那天在胡同里遇见的黑衣服男鬼！

　　我心里刚升起警铃，工作人员便已经推着遗体往火化间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正当我以为没事时，一个工作人员突然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脸色惨白，连鞋都跑掉了一只，头也不回地往门外冲。

　　“怎么了？”我心里一惊，往那边一看，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红着眼睛，脖子上淌着血，正死死抱着另一个人，一口咬在对方的脖子上，鲜血溅得满地都是。

　　紧接着，又有好几个人从里面跑出来，后面跟着几个红眼睛的“人”，动作僵硬，眼神空洞——而领头的，竟是奶奶！

　　“阴阳先生呢？”我急忙扫了圈周围，却连阴阳先生的影子都没看见——早就跑没影了。

　　“靠！”我忍不住低骂一声，没人帮忙了？陈善不在身边，姜穆还在家里，在场的就我一个半吊子道士，要对付这么多“尸”，累死也未必够啊？

　　更何况这东西也怪，说像僵尸吧，动作比僵尸灵活；说像丧尸吧，又带着股尸气，我根本没对付过。

　　看着周围四处乱窜、尖叫不止的人，我心一横——咬了咬中指，指尖瞬间渗出鲜血，在空中快速绘符。看准一个冲过来的“尸”，剑指直接指向它，厉声喝了句：“勅！”

　　血色符咒结结实实地拍在那“尸”身上，它浑身一颤，红眼睛里的戾气渐渐退去，竟一下子变回了正常人，脖子上的伤口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握草？”我愣了下，根本没料到这么有效。

　　反应过来后，我急忙从兜里掏出仅剩的几道符，逮着冲过来的“尸”就往头顶拍。可几张符的效果不一样，有的只起到了片刻的镇定作用，没多久就被对方挣破了符纸，红着眼睛又扑了过来。

　　我紧皱着眉，集中意念在掌心化出一把光剑，看准一个等级低的“尸”，径直朝着它的头顶刺过去。那“尸”连躲的机会都没有，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很快就变回了正常人。还有几个原本就是尸体的，则恢复了死前的模样，软软地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在场的人都看呆了，这会儿大门口已经被“尸”堵死，他们下意识地往我身后躲，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只剩下我的光剑划破空气的“咻咻”声，和“尸”们沉闷的嘶吼声。

　　“想不到吧凉丫头，社长哥哥来帮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