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但我胸腔里的黑洞，依旧贪婪、寂静。

任何投进去的东西——惊奇、感谢、好感，都消失了，没有回响。

我精准地模仿着“助人为乐”应该有的样子，内心却像在填写一张永无止境的、关于社交反应的“调查问卷”。

我知道下一刻他会说什么。我知道她被帮助后会露出什么表情。

我知道一切。

一旦知道了结果，那就彻底没劲了……

那冰冷的声音在我意识深处回响，起初细微，而后逐渐清晰，最终像背景噪音一样挥之不去。

我不是一下子就厌倦的。

是从第几次帮助那只总是迷路的Whimsun（温森）开始的？

我已经记不清了。

起初，预知和干预带来的快感填补了我内心的空虚。但很快，这种快感钝化了。

他们的感谢，他们的怯懦，他们每一次的完全一致的道歉和退缩……

全都变成了可以预期的代码输出。

我的“探索”从绘制地图，变成了验证预言。

世界在我面前褪去了所有色彩和意外，变成了一张巨大、复杂、却又完全可预测的线路图。

而我，是唯一一个能看清所有线路和节点的观察者。

但最终，连这种“验证”也失去了意义。

（7）

我表演着“友善”，内心却冷眼旁观，像一位操纵木偶的戏师，看着“我”和“他们”在台上重复着一出出早已写好剧本，连谢幕掌声都一模一样的戏码。

他们那千篇一律的、可预测的“善意”，此刻显得如此荒谬，如此……廉价。

期待彻底落空了，碾碎成粉末。最后的结论冰冷而坚硬：我无法感受。任何试图填补空洞的努力，只是更深刻地证明了这空洞的存在。

交友？帮助？这些词失去了原先的所有意义。我或许…从一开始就无法理解这些概念。

那么……

既然“创造”连接和“扮演”美好带来的只有虚无……

既然我存在的意义似乎只剩下这永恒的时间和无尽的可能性……

那么，为什么不能换一种方式，来使用这份力量？

以纯粹的、不带任何温度的求知欲，来使用它。

如果我做出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行为，最后的结果，是否会有所不同？

我心念微动。

【读档】

（8）

我站在热域的岩浆旁，看着那只Vulkin（火山龙）又一次欢快地蹦跳过来。

我知道它要说什么，我知道我会怎么回答。

我知道这一切之后，我依然会回到那个冰冷的存档点。

强烈的、令人作呕的乏味感扼住了我。

我没有再打招呼。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它跳近。

一个念头蓦然冒出：如果……它掉进岩浆里呢？

它的笑容还会一样吗？它的声音还会充满热情吗？这永恒不变的场景，会不会终于产生一些……错误的、无法预料的结果？

这个念头没有伴随恐惧或兴奋。

好像只是一个很单纯的“变量”。

我需要新的变量。

我需要更强烈的刺激。

我需要…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读档】

时间倒流。我回到了更早的一个存档点。那只 Vulkin 正从远处蹦跳而来，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毫无知觉。

我选择在它即将落脚的、一块被岩浆烤得发烫的脆弱岩石下，悄然伸出藤蔓。

……

“哇啊——？！”

他热情的欢呼瞬间变为惊恐的尖叫，小小的身体失去平衡，挥舞着短小的爪子，直直地栽向下方翻滚冒泡的岩浆。

那抹明亮的黄色在灼热的橙红色中只闪烁了一瞬，就像投入水中的糖块，迅速融化、消失，连一丝青烟都未曾来得及升起。

四周只剩下岩浆流淌的汩汩声。

结束了。

就这么…简单？

我停留在原地，花瓣微微朝向那片吞噬了它的岩浆。

我在等待……等待某种感觉。

惊骇？满足？愧疚？甚至是那该死的、我一直在追求的“有趣”？

但是什么也没有。

胸腔里的黑洞依旧沉默地旋转着，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他的消失，和他的存在一样，没有在我这里留下任何痕迹。

这只是一个…结果。一个与“它开心地对我笑”截然不同的结果。

但是……

不一样…

那冰冷的声音再次低语，带着极其微弱的、扭曲的兴趣。

和上一次…不一样了……

是的。

事情的发展偏离了原来的轨道。我看到了点别的。

不是问候，不是感谢，是…毁灭。

一种全新的、未被记录过的反应。

“求知欲”开始缓慢燃烧起来，取代了原本那令花窒息的乏味。

这是情感吗？对于“未知”、对于“变化”本身的饥渴的情感？

那么……其他家伙呢？也能让我感觉到那种情感吗？

如果对那只总是道歉的Whimsun不再是“提醒”，而是…“推”它一把呢？

如果对那个总装模作样的Loox，不再是听着它吹牛，而是…当面拆穿它呢？

如果对那个系着可笑领带的Pyrope……

如果对雪镇那只兔子……

无数的“如果”像藤蔓一般在我意识里疯狂滋生、缠绕。

我做这种事，只是因为我非得知道答案不可。

【读档】

（9）

景象飞退。我回到了雪镇，那个最初的金色四角星旁。

雪花依旧安静地飘落。

这一次，当那只兔子小姐哼着歌走来时，我没有再说“天气真好”。

我看着她逐渐靠近，计算着距离，然后，在她脚前的雪地下，悄然操纵根茎制造了一个小小的、结冰的凸起。

“哎呀！”

她惊叫一声，向前滑倒，篮子脱手飞出，胡萝卜滚了一地，沾满洁白的雪。

“哦！我的、我的胡萝卜！天哪……”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脸颊因为窘迫和惊吓而变得更红，耳朵耷拉着，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我静静地看着。

依然，什么感觉都没有。

但我看到了点新东西。不是好奇和友善，是摔倒和窘迫。

【读档】

又一次。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时间。

这次，我在她经过时，用尖锐的藤蔓尖端，瞬间划破了她提着的篮子底部。

胡萝卜噼里啪啦地掉了一路。

她茫然不觉地继续走着，直到发现篮子变轻，回头看到散落一地的蔬菜，发出更加沮丧的哀鸣。

又一种新反应。

【读档】

我乐此不疲地尝试着。

轻微的恶作剧。

逐渐升级的惊吓。

我想看看，到底能引出多少种不一样的表情和声音。

地底不再是无聊的舞台，它变成了我的游乐场。

每一位怪物都是一个新玩具，每一种互动都是一场新游戏，等待着我去发现所有的玩法。

善良、友谊、帮助……这些旧把戏被我抛于脑后。

新的游戏规则只有一个：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无论发生什么。

而我知道，在所有温和的把戏都玩过之后，只剩下最后一种、也是最彻底的玩法。

我有点…等不及要试试了。

故事线四. Flowey（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