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倾城回到那破败小院不过半个时辰，院门外便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打破了此地惯有的死寂。

　“三小姐，” 一个穿着管事服饰、面色严肃的中年男子站在院门外，声音刻板，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诸位长老已在祠堂等候，请您即刻过去一趟。”

　他的身后，跟着两名气息不弱的护卫，眼神锐利，显然是防止她“抗命”。

　该来的，终究来了。

　穆倾城心中冷笑。昨日门口掌掴旁系，今日清晨又去了后山，她这番“不同寻常”的举动，果然迅速引来了那些“关心”她的人。

　她平静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粗布衣衫的褶皱，脸上看不出丝毫慌乱。

　“带路。”她淡淡吐出两个字，语气平静得让那管事都微微一愣。

　冥古如同影子般，无声地出现在她身后。那管事看了冥古一眼，眉头微皱，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只是对那两名护卫使了个眼色，转身在前引路。

　穆家的祠堂，位于府邸的中心区域，庄严肃穆，飞檐斗拱，是家族权力的象征，也是审判族人的地方。

　踏入祠堂高高的门槛，一股沉重的、混合着香火与陈旧木料的气息扑面而来。光线有些昏暗，只有两侧墙壁上长明灯跳动的火焰，映照出祠堂内肃立的人影。

　正前方，供奉着穆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层层叠叠，散发着无形的压力。牌位下方，摆放着数张紫檀木太师椅，此刻正端坐着三位须发皆白、面色沉凝的老者。他们穿着代表长老身份的深色锦袍，目光如电，齐刷刷地落在走进来的穆倾城身上。

　这三位，正是穆家如今掌管族规戒律、负责内务的实权长老。居中那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是掌管刑罚的二长老穆正锋。左侧那位，体型微胖，面色红润，眼中却精光闪烁，是掌管资源分配的四长老穆洪。右侧那位，面容枯槁，一直半阖着眼，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是负责宗族事务的五长老穆远山。

　在三位长老下首，站着脸上带着得意与委屈之色的穆云雪，以及那两名脸颊依旧红肿的旁系子弟。周围还侍立着一些族中有头有脸的管事和旁系主事人，看向穆倾城的目光各异，有审视，有好奇，更多的则是幸灾乐祸。

　好大的阵仗。

　穆倾城面色不变，走到祠堂中央站定，微微颔首，算是行礼，姿态不卑不亢。冥古则在她身后三步处停下，垂眸静立，仿佛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穆倾城！” 二长老穆正锋率先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可知罪？”

　“不知。”穆倾城抬眼，目光平静地迎上二长老锐利的视线，“还请二长老明示。”

　她这般镇定，反倒让在场一些人感到意外。尤其是穆云雪，忍不住尖声道：“你还敢装傻！昨日在门口，你无故殴打族兄，以下犯上，嚣张跋扈！众目睽睽，你还想抵赖吗？”

　那两名旁系子弟也立刻指着自己红肿的脸颊，哭诉道：“长老明鉴！三小姐她……她下手狠毒，丝毫不顾同族之情啊！”

　穆倾城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无故？”她重复了一遍，目光转向穆云雪，“四姐带着人堵在门口，言语羞辱，掷石相向，这叫‘无故’？他们二人上前欲对我动手动脚，我不过是自卫反击，这便成了‘以下犯上’、‘嚣张跋扈’？”

　她的声音清晰，语速平稳，条理分明，与往日那个痴傻木讷的形象判若两人，让所有人都是一怔。

　“你……你胡说！”穆云雪气得脸色发白，“我们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谁知道你突然发疯打人！”

　“玩笑？”穆倾城眸光一厉，那股属于上位者的冰冷威压不经意间流露一丝，竟让穆云雪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用石子砸人是玩笑？让人动手擒拿是玩笑？若我这算是发疯，那四姐你们这玩笑，未免开得太过……不知死活了！”

　最后四个字，她刻意放缓了语速，带着一股森然的寒意。

　“放肆！”四长老穆洪猛地一拍椅子扶手，沉声喝道，“穆倾城！祠堂之上，岂容你巧言令色，颠倒是非！你殴打族兄是事实，顶撞长老，更是罪加一等！”

　穆倾城转向四长老，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四长老既然要论是非，那便请将昨日在场所有下人、护卫，一并传来对质。看看究竟是我‘无故’动手，还是有人‘故意’寻衅，自取其辱！”

　她目光扫过那两名旁系子弟：“至于他们脸上的伤……若非心存歹意，上前擒拿，又怎会恰好送到我的手上？”

　这话语中的机锋与强势，让四长老一时语塞。他掌管资源，惯会见风使舵，此刻竟被一个小辈堵得有些下不来台。

　一直沉默的五长老穆远山，此刻缓缓睁开了半阖的眼睛，那双眼眸浑浊，却仿佛能看透人心。他淡淡开口，声音沙哑：“倾城，你似乎……与往日不同了。”

　这句话，看似平淡，却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了穆倾城本身那惊人的变化上。

　是啊，一个痴傻了十五年、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废材，怎会突然变得如此口齿伶俐，思维清晰，甚至……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冷厉？

　穆倾城心中微凛，知道这才是关键。她早有准备，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挣扎，声音也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确定：

　“我……我不知道。掉进沼泽后，昏睡了很久，醒来就觉得……脑子里好像清楚了一些……很多东西，自然而然地就懂了……”

　她将一切推给了那场“意外”。落水、高烧、刺激之下，痴症好转，虽然罕见，但并非没有先例。这是目前最能解释她变化，又不会过于引人怀疑的说法。

　果然，听到这个解释，几位长老眼神交换，露出了些许了然与惊疑。穆云雪等人则是满脸的不敢置信。

　二长老穆正锋沉吟片刻，锐利的目光再次落在穆倾城身上：“即便如此，你动手打人，终究有错。念在你神智初醒，情有可原，但族规不可废。罚你禁足三日，扣除本月月例，以示惩戒，你可服气？”

　这个处罚，看似公正，实则依旧偏袒。禁足三日不痛不痒，扣除月例对原本就资源匮乏的穆倾城更是雪上加霜。

　穆倾城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丝“顺从”，低声道：“倾城……领罚。”

　她这般“识趣”，反倒让准备看她闹腾的穆云雪等人有些失望。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此事就此了结时，穆倾城却忽然抬起头，看向二长老，语气带着一丝“懵懂”的坚持：

　“二长老，倾城既已知错受罚，那四姐他们……带人围堵嫡女，言语羞辱，动手在先，是否……也该按族规，有所处置？”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穆云雪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缓缓补充道：“否则，只怕难以服众，也让族规……形同虚设。”

　此言一出，祠堂内顿时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穆倾城！

　她竟然……反过来要求长老处罚穆云雪？！

　这不仅是在挑战穆云雪，更是在挑战几位长老的权威！

　二长老穆正锋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四长老穆洪更是怒目而视。就连五长老穆远山，眼中也闪过一丝诧异。

　穆云雪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穆倾城：“你……你这个……”

　“够了！”二长老猛地喝断穆云雪，他深深看了穆倾城一眼，那眼神复杂，包含了审视、警告，以及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意味。

　他沉默了数息，最终，沉声道：“穆云雪，行为失当，禁足一日，以示告诫！此事到此为止，任何人不得再议！”

　禁足一日，对比穆倾城的处罚，简直是天壤之别。但这已经是穆倾城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大的“公平”了。她成功地让所有人知道，她不再是那个可以任人揉捏的痴傻废材！

　“是。”穆倾城再次垂下眼帘，掩去眸底深处的冷芒。

　目的，已经达到。

　她不再多言，转身，在无数道震惊、复杂、乃至带着一丝畏惧的目光注视下，从容地走出了压抑的祠堂。

　冥古沉默地跟上，在经过祠堂门槛时，他深邃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端坐的二长老穆正锋。

　而那位以严厉著称的二长老，在穆倾城离开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椅的扶手，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眼中精光闪烁，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祠堂问罪，痴傻废材三小姐，竟在家族长老面前，寸步不让，反将一军！

　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穆家，引发了远比昨日门口冲突更大的震动！

第七章 :祠堂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