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他接到了琅琊阁的任务,这是墨染第一次没有原因的杀人,取江都城知县的首级,他不知这个知县犯了什么错,听说他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是这几年旱灾,他向朝廷上书想减免江都赋税挡了上层高官的财路吗? 有人暗中花重金让琅琊阁处理这个人吗?
他已经身在琅琊阁了,就算心存善意,但为了生存,为了九歌,三日后,他完美的成功了任务。 江都府衙里,官兵大乱,有人赶忙上书朝廷,又有人赶忙找巡抚大人帮忙后事,墨染趁着大乱之际,策马逃出江都城,往郊外狂奔,郊外有琅琊阁的一个据点,墨染去据点报销任务得赏金。
墨染思念九歌了,想去看看她,只是九歌躺在白轩的怀里不愿醒来,也不愿见墨染了,墨染站在门外,想着房中必然是满堂春色,苦笑叹息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偶尔九歌见到墨染,也是三句话不离白轩,“墨大哥,白大哥说他会带我回老家,你还要陪我回去吗?” “墨大哥,你说白大哥会不会喜欢我这身衣服,这衣服是新做的。” 每每听到这些话,墨染都满心酸涩,但也不好直言,只能敷衍的说道,白轩都会喜欢的,在九歌看不到的地方,墨染只身策马狂奔郊外,郊外的景色宜人,纵目望去,阳光照在湖面上,银光如锦,一群一群的野鸭在湖上觅食着,微风吹过湖面,吹起了阵阵涟漪,这是多么美好的风景画,但也不能让墨染开怀,或许,因果报应就是这样的,前世做下的孽,要今世来赎罪的,他必须要感受她的感受,不管是酸涩还是痛苦,他要一一偿还。
九歌拜托墨染与白轩,已经送九歌的爹爹回老家了。
在江都城的城东,墨染与白轩商量好了,买一座小院,酿酒做点小生意,平平淡淡的过着生活,走一步算一步吧,。 院中种满了茉莉,正值开茉莉的时节,翡翠似的叶子衬托着一星星白色的小花,分外耀眼,清晨,当薄雾如一层轻纱从柔软的枝条上揭起,第一线金黄的阳光在绿叶间晶莹的露珠上闪耀,墨染深深呼吸凉爽的带着薄荷味的空气,感到沁人肺腑的惬意。 黄昏时分,淡红的霞彩从远山后隐退,墨染,白轩和九歌三人在庭中饮酒闲聊,说着卖酒的收入怎样,该填补什么家用的东西,习习的晚风拂过墨染的脸颊,心里也认可了白轩是九歌的良人,对九歌放手也是可以的。
之后的三年里,他执行的任务,一个比一个残忍,一个比一个下底线,他已经没有时间去忏悔无辜的生命消散,已经没有时间去反思自己的双手又沾了多少鲜血,他已经把自己训练成一把锋芒的利剑,琅琊阁的任务,他都会应声完成,只愿九歌能过着岁月静好的生活,但所有的杀戮,早晚都会反噬自身的,这一点,墨染在多年之后才明白。 又平静的过了几年,在这几年里,死于他剑下的人,有权势滔天的宰辅,有贫贱如草芥的乞丐,也有同闯江湖的杀手剑客,他对所有的任务,都来者不拒,直到。。。直到有一天,他接到新一则任务:杀孤狼,提孤狼的首级到郊外据点换赏金。 他愣在原地,孤狼是白轩的代号,杀了白轩,九歌她怎么办?九歌的喜怒哀乐,全都要白轩来维系,白轩若死,九歌一生会在孤寂中度过,白轩到底做了什么,琅琊阁要除他?是他把琅琊阁的秘密泄露给官府了吗,还是想背叛琅琊阁?墨染不得而知。若白轩不死,那就是墨染自己死了,他不在了,必会殃及九歌,谁会护她周全,左右为难,如何是好。
那一夜的月色煞白如雪,正值深秋时节,风夹杂着不少的寒凉,吹落一些还没有十分枯黄的茉莉叶子,墨染的心情与月色一样冰冷,他决定与白轩和盘托出,共同想想办法,他将白轩叫出房中,避开九歌,低声说道:“咱们带着九歌一起逃出江都城,一同去九歌的老家,正好,九歌的爹爹早已回乡,我们可以去找他,然后与九歌逍遥度日。” 白轩沉思片刻,顿时懂了墨染的言下之意,“好。”白轩说完这一个字好后,马上转身回屋,未等墨染喝下最后一口酒,白轩已经出来了,一手提着包袱,一手牵着九歌。 这就是一个江湖杀手的做派,随时准备逃命,包袱随时在,骏马随时喂好料草,银票随时管够。院落的马厩停着三匹良马,他们翻身上马,伏在马背上,穿过江都城的夜色,有猫头鹰发出单调,凄厉和忽高忽低的叫声,他们开启了亡命天涯的旅程,半路上,九歌平静的问道:“咱们是要会老家吗?” “我们先不回老家,先去蓬莱避避风头,过了风头再去找老爹。” “好。”
蓬莱仙岛是个美丽多姿,充满诗情画意的地方,有着无边无涯的林海,海水低浅清澈,是个隐退江湖的好去处,琅琊阁的势力还没有涉及到那里。 只要顺利前往海边码头,登上帆船,抵达蓬莱,他们就安全了。 可墨染低估了琅琊阁的势力,在离海边码头不远的一个小村庄,马匹已经不能再骑了,急需要喂马料,补充干粮和饮水。
琅琊阁让墨染杀白轩自然是有深意的, 白轩知道太多秘密,已不可再留了,阁主流星自然知道他们两个人的软肋是个叫九歌的歌姬,让墨染杀了白轩,九歌势必怀恨在心,杀墨染为白轩报仇是一定的,一石二鸟之计,当然,阁主流星考虑过他们三人是个小团体,情谊深厚,不可能自相残杀,只能抱团反杀逃出琅琊阁的监视之下,不过没关系,江湖之中,多的是杀手新人,他们比墨染白轩更加年轻,更加冷血,为了生存,自然会为琅琊阁效力的。
黄昏时分,他们不能再走了,要找个农家,休息一下再走,月光下,他们终于找到一所破旧的茅草屋,院门紧闭,墨染没有想过太多,院门一把推开,还没进院,三把冷剑直指墨染白轩的咽喉,看来琅琊阁早已知道他们的行踪,就等他们自投罗网,不过为了对付他们,阁主大人可是下了血本,派了三名顶级杀手,这次的任务很明确:取灵狐,孤狼的首级见阁主流星换赏金。 同是琅琊阁中人,为了生存,杀同门如家常便饭,三名杀手不会对墨染白轩手下留情的,这就见真招吧,墨染与白轩已经多年出生入死,早已拥有超然的默契,就在这一刻,两人先是舒缓柔软的剑术,接着快如闪电般移动步伐,闪展腾挪,只见白光闪闪,躲开喉间的冷剑,反杀劈刺声铿锵有力。
两人都把九歌护在身后,而九歌也明白,不能给墨染白轩增加麻烦,这是一场生死较量,在墨染和白轩挡住致命杀招的时候,九歌迅速转身,骑上马匹,往海边狂奔而去,她知道,他们处理完杀手会找上自己的,只要不死,她只要活着,对他们来说就是希望,就是未来。 这边,墨染与白轩互相背靠背,前后御敌,琅琊阁高手如云,可再强的高手,在两个奋力一搏,只求生存的人面前,也要退让三分,更何况,两人多年取人首级,独自面前千军万马,令他们的心理素质极强,十几个回合,两名顶级杀手已经被墨染和白轩斩于剑下, 还有一名杀手没有解决,他们两人已经负了重伤,墨染右臂被刺伤,白轩的小腹被冷剑刺了一剑,再这么下去,他们都会死的,要么同归于尽,要么与武功不分伯仲的杀手缠斗着。 突然,白轩换了剑法,换成了凌波剑法,白轩使出最诡异的剑术,锋芒直指对方的心口,寒意逼人,以一人敌住对方的袭击,不再让对方碰到墨染,墨染愣住了,白轩这种行为是牺牲自己,保全墨染,让墨染照顾九歌。 墨染趁着白轩的抵抗之际,翻身骑上马背,疾驰而去,丢给白轩一句话:“我们都等着你,他妈的别死。” 这就是琅琊阁杀手的素质,不恋战,也不久战,不拖泥带水,速战速决,然后像风一样的消失。
一刻钟后,墨染骑马抵达码头,九歌已经在船上等待多时了。 东方地平线上,已经吐露出一线晨辉,一轮朝阳喷薄而出,缓缓离开了地平线,新的未来新的开始正等着九歌他们,但他们没有未来了。 浩浩万里的海面,壮厉的海风,蓬蓬的吹来,带着腥咸的气味。她看见他独自前来,忙小跑过来,着急地问:“白大哥,怎么没有一起过来呢?” 他只摇摇头,不说话,“白大哥是死了吗?”“没死,他让我先找到你再过来。。。” 九歌的手扶着船边,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她嘴唇微微一动,脸色白的吓人,眼中挂着泪,“他有几成把握回来?” 他犹豫的回答道“两成把握。。。”她的泪水流了下来,全身颤抖,她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没等墨染反应过来,九歌已经骑上马,往那所茅屋奔去,墨染急忙追过去。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墨染也是一样,遇见了锦萱,九歌他都会本能的帮她,没有一丝怨言。
抵达之时,满目苍凉,草木都已经变为血红色,白大哥呢?白大哥怎么不见了? 九歌跳下马背,寻找着白大哥的踪迹。 墨染紧随其后,以墨染对琅琊阁的了解,既然要两人的首级,自然不会中途放弃,白轩应该还活着,只不过被琅琊阁控制了,白轩是一枚棋子,而且是一枚活棋,要引着九歌来救白轩,墨染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一定会跟着来的。
九歌双手捧着脸,心如油煎,不知道琅琊阁会怎么样对待背叛者的,“墨大哥,琅琊阁的据点在哪里,我要去找白大哥。”“九歌,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还是我去吧,要是我回不来了,包袱里有银票,你一个人回老家找老爹吧,琅琊阁虽是靠杀戮得赏金而崛起的组织,但不会杀害无辜妇孺的,阁主流星不会对你下杀手的。”墨染一说完,转身就提上宝剑欲上马背,“墨大哥,求你了,带我一起去吧,不管白大哥是生是死,我也要跟着你去找他。” “你不要任性了。” “你不帮我,我就死在你的面前,反正我也知道,白大哥凶多吉少,我们也可以在黄泉路上相见的。” 一柄寒若秋水的短剑横在九歌的颈处,那是白轩送给九歌防身的定情信物,墨染无奈,暗自叹息,这就是因果报应,他只交代一句,“你只能在我身后。”
江都城的琅琊阁据点是一所不起眼的小茅屋,院心的面积不宽大,任意生长一些杂草,靠西墙根房檐下堆放着整齐的柴火,一些碎砖石块,也整齐的剁成了高高的四方形,上面摆了一盆幽兰,淡淡黄,浅浅绿的花瓣上点着紫红的胭脂,显得又风雅又华贵,每一朵兰花的花蕊凝着一滴碎露,晶莹得像一滴清泪,这茅屋相似远离尘嚣,过着岁月静好的生活,但却是个发通缉令让杀手提首级得赏金的地下据点,这盆兰花如此华贵就是阁主流星用鲜血浇灌的。
墨染带九歌到达据点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墨染摸黑走后院翻过院门,幽黑的小屋被锁着,窗户半开,冷风阵阵,吹得里面的素白纱幔荡起又落下,安静的只听见院中老树栖上的乌鸦,苦呀苦呀的叫着,让墨染身后的九歌心揪的疼。 墨染一进院门,就知道不对劲,这小茅屋他来过无数次,每次都有人值班的,可这一次四周寂静,这样反常,反倒让墨染心颤了一下,阁主流星做事滴水不漏的。
墨染推开小屋的门,眼前的一幕,让九歌心碎,也让墨染血气上涌,他们两人都退后三步。 白轩的手足已经砍断了,端坐在木桶之内,地上淌着一汪尚未干涸的鲜血,如果不是姿态优雅如生前,面色安详如生前,墨染都认不出那人就是白轩。
九歌悲恸一声,扑到白轩跟前,双手颤颤微微的摸着白轩不成人样的脸,可温润如玉的白轩,再也无法睁开他那有情的眼睛看九歌了,“这是传说的人彘吗?白大哥,我是九歌呀,我来了,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九歌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滴在白轩的脸上,白轩的脸上也有干涸的血痂,有温度的眼泪融化了冷却的血痂,让血水慢慢顺着木桶的纹路流在地上,曾在茉莉花旁许下要照顾九歌一辈子的温润公子永远离开了九歌,这一刻,九歌心死如灰,只愿与白轩死在一起,“九歌,快走,有埋伏。。。” 已经迟了,四面八方的梅花针从暗处直射而出,墨染挥剑抵挡,不让暗针伤了九歌,可梅花针越来越多,墨染已经尽力抵挡, 只愿护她周全,而他的后背,手臂,大腿已经全被刺穿,鲜血直流,一身青衣已经染成墨色,而九歌也被无情的梅花针刺成了刺猬。
墨染丢开宝剑,抱住九歌的身子,一枚梅花针正刺入九歌的心口,有一柄冷剑穿过墨染胸膛,执剑之人正是阁主流星,流星将剑旋了一下,墨染只觉肺腑剧痛,喉头发甜,一口鲜血喷出,眼前骤然发黑,闭眼之前,那幽怨的声音又响起,“墨染,我恨。。。” 墨染在有意识的时候,脑海里只叹息一声,他还是没有护她周全,之后陷入了黑暗之中。 白轩曾经问过墨染,“你既然喜欢她,为什么不告诉她,而让她跟着我呢?你,不醋吗?” “喜欢一个人,不单单要告诉她,也要让她觉得有幸福的感觉,也许她在你这会更加快乐吧,我愿意退出,不会打扰你们的。” 九歌对墨染,是命中注定的赎罪,对白轩,是命中注定的姻缘。
三天后,墨染在乱坟岗上醒来,四周都是白骨累累,都是没有人前来认领的孤魂野鬼,他差点忘了,自己的魂魄早在五行之外,阎罗爷不收自己入忘川转世投胎,不远处有两具新的尸体,是九歌和白轩的。 墨染一手背着白轩,一手抱着九歌,回到了他们三人居住的小院。
墨染把白轩和九歌葬在了茉莉花下,而墓碑上,墨染写下了:白轩夫妇之墓。在这个小院落里,墨染又种下梨花,杏花,樱花这些洁白的花朵,让这些洁白的花瓣伴着九歌长眠地下,只愿九歌入忘川喝孟婆汤,转世成普通的女孩。 又一年的春天,院中的茉莉依然开着很好,萃成束,滚成团,一簇簇,一层层,象云锦似地漫天铺去,在太阳的照射下,如雪如玉,洁白万千,溢光流彩,璀璨晶莹。
不久在某一个月圆之夜里,琅琊阁易主,新一任的阁主就是墨染,而流星以及旧部都祭了天,墨染用他们的鲜血浇灌着院中的花草,花草更加茂盛了,尤其是那些茉莉花,映衬着月色如霜亦如雪。
墨染在琅琊阁阁主之时,尝过手下人献上的美人,玩弄过情报暗杀得赏金的游戏,人生百年如白驹过隙,他也厌倦了凡尘,他让出了阁主之位,让年轻有为的杀手带领琅琊阁走向新的辉煌,自己退居二线,去外面散散心吧。 她终究是他的执念,不管物转星移多久,他还是忘不了她,也许在云游四方之时,他能够寻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