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宗摆了摆手，让大家保持安静，他独自走到少年身边，低头看向画纸。
少年正在画一幅冬季郊野之景——寒林寂静，苍松白雪，气象萧瑟。
少年画法简练，笔墨浓淡，质感不同，皆极精妙。
徽宗看着画面，渐渐产生了一种身处郊野，四下无人的寂寥感，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少年猛然回到现实，发现身边站着一个人，着实吓了一跳。他抚着胸口，看向这个陌生人。
徽宗自诩见过美人无数，绝色三千，可眼前这少年着实让他惊艳。
眸如星，眼波横，一笑暖人心，仿佛冬季寒冷的风都变得暖和了。
他每日面对的是老谋深算的臣子，是阿谀奉承的仆人，是媚眼如丝的嫔妃，少年的纯净是他从未见过的。
少年的抬眸一笑，深深地烙印在徽宗的心中。
皇帝负手而立，太学的司业见少年一动不动，大声呵斥道：“王希孟，不得无礼，此乃当今圣上，还不赶快跪下。”
听到司业的话，王希孟赶忙跪下，却被徽宗托起。
“都起身吧，我就是随意来看看，不必拘于礼数。”说完徽宗看向桌子上的画，说道：“扰你作画的兴致，如此佳作若是只完成一半，甚是可惜。”
“皇上请放心，此幅画绝对不会半途而废。”
“那就好。”说完徽宗负手而去，进了正殿。
在太学，每月一小考，每四个月一中考，每年一大考。徽宗今日来此巡视，赶巧儿碰上了每四个月一次的中考。
他坐在考官的位置，俯视着下方的学子们。
皇上的随从中有一个长相美艳的女子，只见她取出随身带着的茶叶，开始“点茶”。
架在炭火上的砂瓶，水过二沸，便是最佳的烹茶时机。
皇上喜爱白茶，研膏惟热，入盏馨香四达。
徽宗端起建盏，轻轻地抿了一口，随后说道：“嫩绿枝头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
学院的考官立刻心领神会，对考生们说道：“就以‘嫩绿枝头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为题。以两个时辰为限，大家作画吧。”
不多时，便有学生提交了考卷，徽宗看了看，不满意地摇了摇头。
一连十几人都无法让徽宗露出笑颜，太学的司业和各位老师内心发怵，冷汗直流。
上交的考卷中，大多画的是盛春时光，花木繁茂，春色动人之景，此类皆无法入选。
徽宗问道：“刚才，在外面作画的少年是何人？为什么没有参加此次考试。”
“回皇上，少年姓王，名希孟，是画学新招的学员，暂时没有参加考试的资格。”
徽宗说：“让他来试试。”
“臣遵旨。”
王希孟来到考场，研好墨，铺开纸，聚精会神地创作起来。
很快纸上就出现了画面：杨柳楼，寂寞美人凭栏望，远方春色浓，却难掩美人眼中的孤独……
“好，很好，如花美眷，春愁万种，真是意境深远。”徽宗赵佶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赏之词。
“不过，”突然话锋一转，徽宗看着王希孟说：“少年虽有天赋，技法上还需勤学苦练，你在画学需要勤勉努力，直到名扬天下为止。”
受到徽宗赞扬的王希孟，心中却没有一丝欣喜。
敏感的少年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有嫉妒、有羡慕，还有仇恨。
一个人的目光太放肆，目光像一把刀，让王希孟略感不适。
他顺着眼光看过去，原来是太学里年纪最大的学生张生。
张生自二十岁入太学，一直没有得到赏识，如今已经花甲之年，却还未放弃获得功名利禄的心。
小太监见王希孟愣在原地，便悄声来到王希孟身后，小声说：“还不快跪下，谢恩。”
王希孟急忙跪下：“谢皇上夸赞。”
徽宗转身离开画学，又去了书院、琴院、玉院后，就起驾回宫。
第二日，太学考试之后会放假一天。
临近年关，整个汴京城都沉浸在年节的喜悦中。
“希孟，我们晚上去看烟火，你去看吗？”
“好呀。”王希孟回答。
夜晚，汴京城最大的焰火盛宴开始了。
空地上摆着九十九面巨大的屏风，围成一个巨大的烟火场，里面竖立着大量的烟花筒。屏风上画着各种各样的图画，有带着哮天犬的神灵二郎神；有永远笑容可掬的寿星；有象征生男孩的罗睺罗，有百子嬉春图……各种画面，让人眼花缭乱。
欢呼喝彩声中，有人燃起引线。立时，屏风之中，五彩烟火笔直地冲上空中。
哧！砰！华光腾空，绽放出各形各样的绚丽图案。黑暗的夜空，被烟火重新映亮，尽情地挥洒着所有的喜庆与美丽。
王希孟被眼前的一切震撼了，他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景象。
就在大家被烟火表演吸引的时候，一双手，出现在王希孟的身后，身体被人用力地推了一下，王希孟向前扑倒，双手戗地。
他隐约地听到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右手臂一阵剧痛，脸色变得惨白。
身边的同学眼疾手快，在混乱的人群中，把王希孟快速地扶了起来。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同学问道。
“我的手，右手折了。”
“什么？”大家惊慌了起来。
如果右手断了，在一段时间内将无法提笔作画。
“快去医馆！”有人高声喊道。
大家手忙脚乱地把王希孟送去医馆，幕后黑手也随着人流消失在了午夜的街头。
王希孟受伤的消息不胫而走。
有人甚至幸灾乐祸的嘲讽道：“伤筋动骨一百天，看来他今年是没法成为上舍生。”
“搞不好，他连内舍生的名额都保留不了。”另一个人附和着。
“学艺先学德，背后议论他人，君子所不齿。”一个男子穿着水蓝色的长袍，竹簪束发，温润不张扬，所到处留下淡淡兰麝木的香味，是一位儒雅的男子。
此人名叫苏汉臣，师从画院待诏刘宗古，比王希孟大两岁，是画院的另一位天才画手，也是王希孟的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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