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稀薄的雾气，林间弥漫着草木与湿土苏醒的气息，却驱不散营地中央那沉甸甸的凝滞。张起灵被小心安置在相对平坦干燥的避风处，吴邪和胖子几乎寸步不离，用湿布小心翼翼擦拭他脸上颈间干涸的血污和污泥。
屈俭英缩在十几步开外的一棵歪脖子树下，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手腕上抹了黑瞎子给的药膏，清凉之下，那圈青紫依旧狰狞醒目，提醒着她昨夜濒临碎裂的恐惧。她低着头，目光却不受控制地，一次次飞快地掠向那个昏迷不醒的身影。
【目标生存值维持17%，未出现下降趋势。宿主初步干预有效。】系统的声音平板无波，【请宿主保持关注，积极创造提升幸福值的机会。】
幸福值？屈俭英看着张起灵那张哪怕在昏迷中也因痛苦而微蹙着眉的脸，只觉得这个词荒谬得像一个冰冷的笑话。他现在唯一需要的，是活下去。
轻微的骚动传来。潘子带着一身露水和水汽从林子深处快步回来，手里拎着一个军用水壶，晃荡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找到水源了，干净的。”他言简意赅，将水壶递给眼巴巴望着的吴邪，“省着点用，先紧着小哥。”
吴邪如获至宝，连忙接过，拧开壶盖，又犯了难。张起灵牙关紧闭，意识昏沉，怎么喂？
“慢点，蘸湿了嘴唇，一点点滴进去。”潘子蹲下身，经验老道地指导着。
吴邪依言照做，用干净的布条蘸了水，极其小心地湿润张起灵干裂起皮的唇瓣，又极有耐心地，将几滴清水慢慢滴入他的唇缝。看得出，昏迷中的人本能地吞咽了一下。
这细微的动作让吴邪和胖子脸上都露出了些许振奋。
屈俭英默默看着，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动了一毫米。水，生命最基本的需求。她忽然想起自己背包侧袋里，还有小半瓶没敢再动的矿泉水。
一个念头蠢蠢欲动。
她看着吴邪手里那个显然并不充裕的军用水壶，又看看张起灵苍白失水的脸色。潘子找到的水源肯定不近，来回取水耗时耗力，而他们急需休整和赶路。
机会。一个不那么起眼，却能提供切实帮助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底因靠近而泛起的恐惧，从背包里摸出那半瓶水，拧开盖子。然后，她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慢慢挪过去。
“吴…吴邪哥哥，”她声音很小，带着刻意维持的怯懦和不确定，将手里的水瓶递出去，“我…我这里还有一点水，干净的，没喝过……给、给他用吧……”
吴邪闻声抬头，看到是她，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啊，谢谢你了小屈！”他确实正为水发愁，立刻接了过去，“还是你想得周到。”
旁边的胖子也投来一瞥，咧了咧干裂的嘴：“嘿，小姑娘心挺细。”
一切似乎很顺利。屈俭英心里稍稍一松，正准备退开。
“哟，贡献物资呢？”黑瞎子带笑的声音冷不丁从旁边插进来，他不知何时又溜达了过来，墨镜对着屈俭英手里的矿泉水瓶，“这瓶子……看着挺别致啊。”
屈俭英的手臂瞬间僵住，血液似乎都凝了一下。她手里是一个现代常见的透明塑料矿泉水瓶，瓶身还有清晰的商标和包装。在这个年代，显得格外扎眼。
吴邪和胖子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看向那个瓶子。
屈俭英头皮发麻，心脏咚咚直跳，几乎能听到血液冲上耳朵的声音。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宿主！冷静！预设解释：外来货，城里买的！】系统紧急提示。
“是、是……是我之前在市里……买的……”她磕磕巴巴地重复系统的话，声音发颤，手指下意识地收紧，塑料瓶发出轻微的咯吱声，“看、看着新奇就买了……”
黑瞎子拖长了调子“哦——”了一声，尾音上扬，充满了玩味，却没再追问，只是那墨镜仿佛能穿透人心，让她无所遁形。
吴邪显然没想那么多，只是庆幸又多了一点水，连忙接过去：“不管哪儿买的，能用水就行！谢了啊小屈！”
屈俭英如蒙大赦，几乎是踉跄着退回到自己的树下，后背惊出一层冷汗。她死死低着头，不敢再看任何人。
黑瞎子轻笑一声，没再理会她，转而蹲下去看了看张起灵的情况，对潘子道：“得弄个担架，这么背着走，他受不了，咱们也快不了。”
潘子点头：“正琢磨这个。找点结实树枝和绳子。”
几个伙计立刻分头去找材料。担架做得粗糙但结实，用砍来的树枝和备用的绳索捆绑而成，上面铺了些许软草和一件备用的衣服。
准备抬起张起灵时，一直沉默守在旁边的解雨臣忽然上前一步。他从随身的一个精致小包里取出一个扁平的银质酒壶，拧开，一股清冽带着药味的酒香飘散出来。
“用这个，再给他伤口周围擦一遍，能预防尸毒引起的溃烂。”他将酒壶递给潘子，语气平静。
潘子看了他一眼，没多问，接过来，倒出一些在布上，小心地擦拭张起灵裸露伤口周围的皮肤。昏迷中的人似乎因这刺激微微抽搐了一下。
解雨臣的目光则落在那几乎被血浸透的绷带上，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绷带必须换了，否则感染会更严重。”他说着，又从包里拿出两卷相对干净洁白的绷带，递了过去。
他的动作自然流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拿出这些救急物品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屈俭英看着，心里莫名地松了口气。有解雨臣这些东西，张起灵的情况应该能稍微好一点……吧？
然而这口气还没完全落下，她就感觉一道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自己。是解雨臣。他递出绷带后，视线在她这边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没有任何情绪，却让她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
他……是不是也注意到了什么？和黑瞎子一样？
她忽然意识到，在这个队伍里，根本没有真正“不起眼”的人。每一个能活到现在、能跟在吴邪和张起灵身边的人，观察力和敏锐度都远超她的想象。
她那点笨拙的、漏洞百出的举动，在这些老江湖眼里，恐怕就像白纸上的墨点一样显眼。
只是他们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张起灵的重伤上，无暇来深究她这个“临时伙计”的异常。
一旦张起灵情况稳定下来……
屈俭英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缝里钻出来。
担架做好了，张起灵被极其小心地挪了上去。潘子点了四个体力相对好的伙计负责抬担架，队伍再次启程，朝着山下有人烟的方向艰难行进。
担架沉重，山路崎岖，速度很慢。每一次颠簸，担架上的人都会发出极其压抑痛苦的闷哼，听得人心头发紧。
屈俭英跟在队伍中后段，目光时不时飘向那张担架。看着他因颠簸而紧蹙的眉头，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看着那偶尔从新换的绷带下渗出的新鲜血珠。
一种无力感深深攫住了她。
她还能做什么？那半瓶水，似乎微不足道。系统所谓的“幸福值”，虚无缥缈。而周围那些若有若无投来的目光，像一张逐渐收拢的网。
就在她心神不宁之际，担架又一次剧烈地颠簸了一下，似乎是抬担架的伙计脚下绊到了树根。
“稳一点！”潘子厉声喝道。
但已经晚了。张起灵的身体猛地弹动了一下，一声压抑不住的、极轻却极其痛苦的抽气声从他唇边逸出。他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抖起来，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像是在承受着极大的痛楚。
他甚至无意识地抬起了一只手，似乎想要按住某处剧痛的伤口，但手臂只是虚弱地抬起一点，便又无力地垂落下去。
那是一种完全失去意识控制后，身体最本能的痛苦反应。
屈俭英的心像是被那只无力垂落的手狠狠攥了一把，闷闷地疼。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她原来的世界，奶奶重病卧床时，也是这样无意识地因痛苦而呻吟、蹙眉。护工说，哪怕昏迷，痛觉也是存在的。
他一直……都很痛。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她因恐惧而层层包裹的外壳，露出里面一点点柔软的、名为“不忍”的内核。
她鬼使神差地，加快了几步，靠近担架。在又一次颠簸让张起灵痛苦蹙眉时，她伸出手，不是碰他，而是飞快地、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垫在他颈后那块已经有些凌乱的衣服，试图让他的头颈处能稍微舒服一点点。
她的动作很轻，很快，一触即分。
但就在她手指缩回的瞬间——
那只刚刚无力垂落的手，毫无征兆地再次抬起，快得只剩一道残影！
冰冷的手指猛地扣住了她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的手腕！
精准地、死死地扣在了那圈青紫的指印之上！
剧痛再次袭来！
屈俭英浑身一颤，骇然低头。
张起灵并没有醒。他依旧昏迷着，双眼紧闭，脸色惨白。仿佛刚才那迅疾如电的动作，只是重伤昏迷中一个无意识的、基于某种深入骨髓的警惕本能的反击。
可他手指的力度，却冰冷如铁箍，分毫不差地碾压着她旧伤之上，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强悍的警告。
仿佛在无声地宣告：
我记得你。
疼痛和恐惧瞬间攫住了屈俭英，让她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走在她侧前方的黑瞎子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慢悠悠地回过头，墨镜精准地对准了她被再次钳住的手腕，以及张起灵那双即使昏迷也充满力量的手。
他嘴角咧开一个玩味的弧度。
“哟，”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屈俭英的耳朵里，带着点戏谑的惊叹，“哑巴张这就算是睡迷糊了，……认人也认得挺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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