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冷的钳制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仿佛耗尽了那点无意识爆发出的气力，张起灵的手指倏地松脱，无力地垂落回担架边缘，微微晃动着。他眉心的结蹙得更深，喉间溢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饱含痛苦的喘息，随即又沉入更深层的昏迷之中。
屈俭英猛地抽回手，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踉跄着连退好几步，直到后背撞上一棵粗糙的树干才停下来。她死死攥着自己再次遭受重创的手腕，那叠加的痛楚尖锐地提醒着她方才的惊魂一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黑瞎子那句话轻飘飘的，却像根冰锥子，直直扎进她耳里。
认人认得挺准？
他认的是谁？是那个“不起眼的伙计屈俭英”，还是……别的什么？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不敢抬头，不敢去看黑瞎子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墨镜，更不敢去看担架上那个哪怕昏迷也能精准抓住她的人。
“都愣着干什么！看好路！抬稳点！”潘子粗哑的吼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凝滞，他狠狠瞪了一眼那个绊倒的伙计，目光扫过屈俭英惨白的脸和紧攥的手腕，眉头拧紧，却也没再多问，只是催促着队伍继续前进。
担架再次被抬起，更加小心翼翼。吴邪和胖子一左一右护着，满脸忧惧。
屈俭英落在队伍最后，手指冰凉，埋着头，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林间的光线透过枝叶缝隙斑驳洒下，明明灭灭，晃得她心慌意乱。
【宿主，目标生存值稳定。但幸福值持续为0。请尽快寻找提升契机。】系统的提示音不合时宜地响起，冰冷得近乎残忍。
提升幸福？在他那样之后？在她可能已经暴露之后？
她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荒谬和无力感席卷而来。
山路蜿蜒向下，似乎永无止境。担架的颠簸，伤员压抑的痛哼，伙计们粗重的喘息，交织成一段沉重压抑的进行曲。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了流水声，越来越清晰。
“快到河边了！”前面探路的伙计喊了一声。
众人的精神似乎都为之一振。有河，意味着可以彻底清理伤口，补充水源，或许还能稍微休整一下。
河水不宽，但水流清澈湍急。潘子选定了一处相对平缓的河岸，命令队伍停下。
“快，取水！清理伤口！”潘子指挥着，亲自和吴邪、胖子小心翼翼地将张起灵从担架上抬到河边一块平坦的大石旁。
清水被一捧捧舀来，小心地冲洗张起灵身上那些可怖的伤口周围的血污和泥垢。吴邪的手抖得厉害，胖子在一旁帮忙，动作笨拙却异常专注。
屈俭英远远站着，看着那被血染红的河水丝丝缕缕散开，看着张起灵苍白皮肤上那些狰狞外翻的伤处，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她帮不上忙，也不敢再靠近。
黑瞎子和解雨臣站在稍远一点的河岸边，低声交谈着什么。黑瞎子朝她这边瞥了一眼，屈俭英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低下头，假装在整理自己空瘪的背包。
她能感觉到，那种无形的审视，并没有消失。
伤口初步清理完毕，潘子拿出最后一点备用药品，撒在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上。张起灵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也因这刺激而剧烈地痉挛了一下，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
“小哥……”吴邪的声音带着哭腔，手足无措。
“按住他！必须止血！”潘子咬牙，语气强硬，眼里却同样布满血丝。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张起灵垂落在石块旁、浸在冰凉河水里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弹了一下。
就在潘子准备进行最后包扎时——
异变陡生！
原本昏迷不醒的张起灵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刚醒的迷茫，只有全然的、野兽般的警惕和冰冷！几乎在同一瞬间，他身体爆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的力量，猛地挣脱了吴邪和胖子的桎梏，翻身就要起来！
“小哥！”
“按住他！”
惊叫声四起！
但张起灵的动作快得超乎想象，重伤似乎完全没能影响他那刻入本能的反应！他一只手猛地挥开试图靠近的潘子，另一只手如同铁钳般探出——
不是攻击，而是精准地、死死地攥住了离他最近、正拿着绷带想要帮忙的吴邪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吴邪瞬间痛呼出声，脸色煞白。
“小…小哥？是我…吴邪……”吴邪吓得声音都变了调，手腕像是要断掉，疼得他直抽冷气。
张起灵的动作顿住了。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不定，那双黑得骇人的眼睛死死盯着吴邪的脸，里面的冰冷和杀意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吴邪的每一寸表情。
时间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立当场，不敢动弹。
屈俭英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她看着张起灵那副完全处于攻击状态的模样，看着吴邪疼得扭曲的脸，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他……他不认识吴邪了？还是……在确认什么？
那冰冷的审视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两三秒。
张起灵眼底骇人的锐利和杀意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疲惫和恍惚。他松开了钳制吴邪的手，身体晃了一下，向后踉跄，被眼疾手快的胖子和潘子一把扶住。
“……吴邪。”他吐出两个字，声音嘶哑破碎得几乎听不清，带着一种确认后的松懈，随即眼睫一颤，再次失去了意识，软倒下去。
“小哥！”
河岸边一片人仰马翻。
屈俭英却僵在原地，浑身冰冷。
她看着吴邪揉着发红手腕、惊魂未定又满是担忧的脸，看着再次陷入昏迷的张起灵，一个清晰的、可怕的认知砸进脑海里：
他在失控。
重伤和高烧正在侵蚀他强大的意志和精准的控制力。那些深埋的、属于“张起灵”的本能——警惕、防御、攻击——正在突破束缚，变得不可预测。
他刚才抓住吴邪，是因为潜意识里还记得要确认安全。那他下一次失控，会抓住谁？会……对付谁？
如果……如果他再次抓住她……
屈俭英不敢想下去。她看着被人群围住的张起灵，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那个男人本身，就是最不可控的危险源。而系统却要她去靠近他，去“提升”那虚无缥缈的“幸福值”？
这简直是一场自杀游戏。
包扎在压抑的气氛中匆匆完成。潘子的脸色难看至极，他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了看再次昏迷过去的张起灵，哑声道：“不能再耽搁了，必须尽快送医院。”
队伍沉默地重新抬起担架，再次出发。每个人的心情都更加沉重。
屈俭英跟在后面，脚步虚浮。手腕上的旧伤新痛交织，心里那根弦已经绷到了极致。
她看着前方颠簸的担架，看着那个即便昏迷也仿佛笼罩在一层无形壁垒中的男人。
靠近是死。不靠近，任务失败，可能也是死。
绝望像冰冷的河水，一点点漫过胸腔。
就在她心神恍惚之际，脑海里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带着一种不同于以往的、近乎蛊惑的语调：
【检测到宿主面临重大困境。现提供可选辅助方案：消耗100幸福点，兑换‘基础医疗知识（本时代适用）’技能。是否兑换？】
屈俭英猛地停住脚步，瞳孔微缩。
幸福点？她哪来的幸福点？她现在明明是0！
【系统可提供预支服务。预支100幸福点，兑换该技能。技能将助您更专业地处理目标伤势，降低其痛苦，或许能间接提升幸福值。预支点需在后续任务中加倍偿还。】
预支……偿还……
屈俭英看着担架上那人因颠簸而再次痛苦蹙起的眉头，听着那压抑的、无意识的呻吟，又想起刚才他失控时那双冰冷骇人的眼睛……
一个技能……能更专业地帮他处理伤口，减少他的痛苦……也许，就能减少他失控的风险？也许……就能让她在不得不靠近的时候，多一点点的……安全保障？
诱惑像毒蛇，缠绕上她濒临崩溃的神经。
【是否兑换？】系统催促着。
屈俭英的手指死死掐进掌心。
她还有选择吗？
“……兑。”一个字，干涩无比地从她喉咙里挤了出来。
【叮！兑换成功。预支100幸福点，当前负债：-100幸福点。‘基础医疗知识（本时代适用）’技能加载中……】
一股陌生的信息流瞬间涌入大脑，粗暴地填充着她的认知。消毒清创、止血包扎、常见感染处理、骨折固定……许多她原本一知半解甚至完全陌生的知识，此刻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
她晃了晃头，有些晕眩，再看向张起灵身上那些绷带时，眼光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她能看出哪些包扎不够规范，哪些伤口处理可能留有隐患……
这技能……是真的有用。
但与此同时，一种更深重的、欠下巨债的束缚感，也沉沉地压上了她的肩头。
-100。
她看向前方未知的道路，看向那个危险而痛苦的任务目标。
这条路，她已经被彻底绑死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