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五夜，三法司。
萧瑾瑜目不转睛地看着杀死俞杳的真凶。
“马失前蹄，是意料之中。”季夫人语气舒缓，态度淡定，“在坐牢之前，我必须亲手杀了他，方不负我此生。”
“你知道你要坐牢？”景翊好奇。
季夫人看看萧瑾瑜，又看看景翊，失笑道：“二位名声在外，我怎么可能逃过法眼？我本以为，民间区区风波，不会惹你们留意。当我得知你们要亲自来查，我便预感不祥。”
景翊也笑：“真是谢谢你抬举了。”萧瑾瑜则对季夫人严肃道：“凡是命案，不论朝野，都是紧要事，更何况死者人数甚多，岂能不留心？”
季夫人微笑闭眼，低语道：“可惜她当时被害，没有遇到你这样的刑狱官。”
话音如游丝般细微，谁也没听见。
“你如此心急，是因为看到那把团扇吧？”萧瑾瑜神色自若，“其实并非同一把，但也足够令你激愤。”
“倒也不完全是。我本来就恨他，他应该下地狱，永生永世被人抽筋扒皮。”季夫人说道，“只不过他拿着团扇，更让我想多捅他几下。再多来十下、二十下，他都值得。”
季夫人面目狰狞，牙根紧咬，仿若俞杳的魂魄就在眼前。楚楚、冷月见状，不免唏嘘。
“你知道你在哪里漏了破绽吗？”楚楚问。
季夫人淡然一笑：“总之我是安郡王的手下败将。一处破绽，处处即破绽。”
“断肠果的气味。”冷月不顾其言，缓缓说道，“王爷和寺卿不熟悉这个味道，仵作官却能从清凉膏里嗅出来。而且，五月初二那天，只有你知道智圭大师的清凉膏用完了，为了给人治伤，他必须制作新的膏药。”
季夫人佯装疑惑：“难道我能未卜先知，预料到柳、童两家的蜜蜂会蜇人？”
景翊掏出干净的蜂窝：“这上面，你不也让田筠去做了手脚吗？楚楚连药膏里的断肠果能闻到，更不用说这上面的了。”
田筠的轻功不算上乘，不过农家地处偏僻，院墙低矮，对她来说，神鬼不觉地逾墙而过，给蜂窝涂上迷药，仍是小事一桩。
“那时，你正拖着柳兴奴和童九在你家谈心吧？”景翊问道。
季夫人不答反问：“香积寺里，有通善坊合莲华、净满二寺僧众前来作客，寺院所奉之茶，其水源自承露潭。我若让田清去潭水里下药，为何他们没有发狂？”
“蜜粽。”萧瑾瑜说话简洁，“你把解药放在了蜜粽里，叮嘱方丈赠予来访僧众。为了以防万一，你还把蜜粽分送给了其他人。住在承露泉和承露潭附近的山民，都得到了你的馈赠。”
萧瑾瑜所说，是他和景翊五月二十及二十一两天的调查结果。
季夫人心下叹服，点点头：“好，真好。我不信你们没找到关键的物证。”
“‘入鲍鱼之肆，久而不觉其臭。’”楚楚突然说了句她最近新学的话，“你和你家人都对断肠果的气味很熟悉了，所以你都没有注意，《拾遗记》的书页里，有断肠果的气息。”
“季夫人，你的祖籍应该在西南。”萧瑾瑜说道。
“我是益州成都人。”季夫人回答得果断干脆，“你第二次去我家的时候，已经对我起了疑心，肯定发现了我书架上的卷册，多与蜀都风物相关。”
景翊撇嘴一笑：“果然没错。所以你去杀俞杳，一点也不奇怪。”
季夫人说话声疲倦，可这疲倦当中，有几分释然和洒脱：“俞小果是谁，他和我究竟是什么关系，想必你们已经了如指掌。我杀他时，心尖如同有火在烧，一是怒不可遏，二是急不可耐。”
“我最后只想问，我的现场露了哪些马脚？”
“身高，还有死亡时间。”楚楚回答了她。
其一，凶手的个头应该与死者相当或比死者高，伤口才会呈现明显的自上而下趋势。喷溅在墙上的血迹高度，也可印证。章妙璇比俞杳矮了一大头，无法做到这点。而季夫人与俞杳，差不多一般高。
其二，发现尸体时，根据尸体腐坏程度推断大致死亡时间，可知俞杳死于当天午时正以前。那段时间，章妙璇始终处于白果坞众多耳目的监视下，连出门和季夫人见面，都一直被冷月等人跟踪，唯一消失的时段，就是乌鸦惊飞后。那时俞杳早已经死了，季夫人是在和章妙璇碰面之前杀的人。
“还有现场之外的情况。”冷月补充，“俞杳一死，白彦把什么都抖了，他如何好赌欠债，如何受俞小果控制，蝴蝶谷主多么可恶，还提到了下落不明的三叔。”
“真是阿弥陀佛，天意见怜！”景翊双手合十，“进了尸骨洞，相当于鬼门关外走了一遭。这白满庄命不该绝，今早醒了。白彦看到他三叔，才知道他人家被捉去当了人质，一阵后怕。”他转头看着萧瑾瑜，无奈道：“行吧，赌输的人总是我。”
四个人，一席话，说得季夫人哑口无言。
“罢了，我本来也不想狡辩。”季夫人抬头，空空的眼睛凝视着空空的房梁。
往事在心头交叠，促成交集的百感。
房梁之上，是母亲的在天之灵，现在，她与母亲仅有一片屋顶之隔。一想到不久后就要与母亲见面，她高兴不已，流下了眼泪。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