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有眼，三个月内，那个县丞醉酒堕井，不治身亡。我暗暗祈盼着，杀死我母亲的恶鬼能够尽早暴毙。
然而世上恶人太多，满天神佛顾及不过来。
新年到来之前，我带着田筠、田清离开蜀都伤心地，定居终南山。我不想再碰扇子了，我想清除旧日的痕迹。山中有位老妇人养蜂，我向她学习了手艺。
但我的内心，自始至终都无比坚定：
我是一个活在过去的人。
学手艺那三年，是母亲去世后我过得最安稳的日子。三年时光匆匆，妇人老病而亡，我又迎来一个新生命。
田筠听到山坳处有婴儿哭声，日夜不休。我前去查看，见婴儿身上不着一物，于心不忍，将她收养在膝下。捡到她的那天是端午节，家家户户高挂菖蒲，我给她起名“荃”。
我对小荃并没有太深的感情，所谓关心，仅仅是拙劣的模仿，模仿母亲对我的爱，模仿的程度，远不及母亲对我的万分之一。
因而五年之后，我与俞小果重逢，与章妙璇相识，无意间得知其为小荃亲生父母，我甚至对小荃起了杀心。是两位心善的婢女劝住了我，叫醒了我。
稚子何辜。
章妙璇真心拿我当朋友，什么秘密都讲。她说，她和蝴蝶谷主于终南山相识相恋，育有一女。一次，两人外出办事，回家却发现婴儿消失，不一会儿听得屋外阵阵狼嚎。他们循声而去，只看到襁褓的碎片。
时间刚好对得上。小荃腋下的梅花胎记，也和章妙璇的说法对得上。
孩子为何转移到我家附近的山坳？我不得而知，猜测是狼正打算吃她时遇其他野兽袭击，弃她而逃，后有麋鹿之类稍稍温驯的动物将她叼走。
也好。我永远不会让他们知道，自己的亲生骨肉就在身边。
至于俞小果，他根本没认出我来。他这些年，尽记得数腰包里的钱了吧？
杀一个人，毁一个家，带给他的麻烦约等于蚊子叮咬。
天意，是天意。天意让我又撞见了他，时刻提醒我：你应该活在过去。
团扇重新出现，这便是老天爷的明示。它是怎么辗转到大内的，我已无从得知，估计是经由内侍省那帮阉人几番剥夺，最终灰不溜秋地献祭为礼。它的命运多舛，不逊于我和母亲。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俞小果对这团扇也有执念。他想起来了吗？想起这是他的第一个污点，抑或是，他完全忘了这背后的故事，仅仅为占一回便宜？
毕竟，为了这丁点儿便宜去害人，十分符合他的作风。钱宁在东市上耍蛇出风头，盖过了他手下玩蝴蝶术的光彩，他便能派人弄死钱宁。
恶人之恶，如同藤蔓一样，会从各个不同的角落生长和发展。他从前心眼没那么小，不爱记仇，即便杀了人，也还知道心慌。岁月没有让他向善，反而使他变本加厉，越发穷凶极恶。
听安郡王说，他死前血书，留下了一个斜玉旁？难道他在弥留时刻，认出了我是谁？
那便好，那便好。
我要他清清楚楚地记得，是谁杀了他。
我要他到了地狱里，都牢牢记住我的脸：一个失去母亲的女儿的脸。
我是一个活在过去的人，永永远远活在过去。
因为母亲只活在过去。
我把自己陷在其中，深陷其中，乐在其中，无法自拔，不愿自拔。
母亲，我好想你。
母亲，你等等我，我马上就来，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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