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狱卒眼疾手快，将阿微拿下，否则宋光亭性命堪忧。
不，确切地说，是阿衍。
阿微，是那具多出来的尸体。
入狱时，阿衍对狱卒说，宋光亭是她的父亲，作为子女，多年不在他膝下尽孝，已然有愧，现而今两人都即将赴死，想要在临死之前见面，下辈子好再做亲人。
“我想再见他一面。”
“为何不与你父亲相认？”先前，萧瑾瑜审她，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众人能从她脸上的表情，读出她对父亲心存芥蒂。楚楚对她吐露真情：“我没有你的经历，所以没有资格劝你跟他和解。我希望你接下来的日子，都能开开心心，好好地生活。”
阿衍别过脸去，“嗤”一声：“哪儿来的生活？我对皇帝意图不轨，害他险些丧命。他能容我活着？”
“活罪难逃，死罪倒可免。”萧瑾瑜挑挑眉，“只要你别轻举妄动，便不愁没有生路。”
现在想想，她其实并不稀罕什么生路。
她想拉父亲一起死。
在狱卒的救护和隔离下，宋光亭的脸色逐渐恢复正常。方才阿衍用鱼线一圈圈缠他的脖颈，他一开始竟没察觉不对。阿衍让他闭上眼睛，说要给他一个礼物，戴在脖子上的礼物，宋光亭还以为是玉佩之类的挂饰。
那根鱼线，平时专用来缠鹌鹑、水鸭等禽类的脚，方便拖进城里售卖，线藏在身上，十分隐蔽。此刻，它差点成了女儿勒杀父亲的利器。
毕竟谁也想不到，父女相认的深情戏码，情节会像这般急转直下。
宋光亭惊魂未定，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她的女儿。阿衍的笑容得意而冷漠：“果真是位好父亲，连两个女儿的长相都区分不了。阿微？什么阿微？你也配记得阿微！”
“阿微，早已经被你烧死了！”阿衍绝望大喊。
恰好这时萧瑾瑜等人赶到。众人听此消息，无一不似如闻霹雳。
宋光亭懵了，怀疑自己听错，不自觉喃喃：“什么？阿微？烧死？是我、我烧的？”
阿衍清泪夺眶，说出实情：从前，宋光亭用炸死的方法杀人，死一半，伤一半，恨无法令所有花鸟使殒命。后来，他通过练泓的关系弄来猛火油，誓要烧死在雷雨夜到过树下的人。
“你的罪孽，姐姐是帮你清除了不少啊。”阿衍冷笑，“你们杀完人，害怕真被天雷劈中，不敢久留，因此无法视察情况。可我姐姐她，为了不让你背负人命，每次都要冒着雷雨查探，能救的，她都给你救了，怕的是往后事发，你吃上那么多人命官司。谁能想到，你改换杀人的方法，我姐姐帮那人灭火时，脚踩上烧着的猛火油，累得自己也被烧死！”
“她，还有你……”宋光亭语无伦次，脑袋里有千万只马蜂嗡嗡作响，“那、那她为什么不出面和我相认？你们为什么……”他哭得涕泪满衣，声音发颤。
阿衍切齿：“因为我们恨你！不，是我恨你！阿微她心软，我就天天提醒她，不要忘了谁害我和她到如此田地。”
宋光亭怔住：“谁？还能有谁？不是花鸟使把你们强掳入宫的吗？”
阿衍冷笑一声，一步步逼近她父亲，一字一顿地说：“是你，只有你！你抛弃了我们，母亲郁郁而终，我们不想投奔你。我们请求花鸟使带我们入宫，我们是自愿的。你害他们枉死！”
宋光亭闻言，如成槁木，再无反应。
“她一死，我便接了她的差事。”阿衍继续说，“杨叔定，还有其他好多人，都是姐姐救的。她慈悲心肠，怜惜那些无辜的人，不幸被你弄死的那些，都由她精心收拾入殓。”
“而我和她不同。”阿衍嘴角勾笑，像暗夜鬼魅。
“我不想帮你洗清罪孽，所以之后的那些，我一个也不救。我不仅不救，我还要像阿微一样，护好他们的尸体——他们都是你杀人的罪证！”
“清白无辜又如何？我要利用他们的命，让你成为彻彻底底的杀人犯！”阿衍狞笑。
冷月等人始终压抑情绪，这会儿忍不住问：“那么，那天晚上你到神树下去，是想干什么？”
“当然，是确认来人有没有死。”阿衍笑容冰冷，“最好是死了，让宋光亭再下一层地狱。”
萧瑾瑜听得绝望，无力摇头，闭上眼睛。他早该料到，女孩儿的仇恨不会仅仅针对皇帝。
收押“阿微”时，景翊向她问过阿衍的去向。她只说，阿衍早早进了长安城做生意，和案件没有牵连。事务繁多，千头万绪，这种临时而拙劣的欺骗，竟未被立即识破。
阿衍微笑着踱步，仿佛感到透骨的轻松与幸福。她拍了拍宋光亭的肩膀，调侃似地说：“你瞧瞧你，我可是听说了，你和练姨的孩子也没活下来。”
宋光亭听若未闻，呆呆地放空他的鱼眼珠。
“你和你的孩子之间，究竟是什么孽缘呢？”阿衍发出怪笑，“下辈子，还要当父亲吗？”
孽缘、父亲，孽缘，父亲……宋光亭的脑海中，这四个字正像飞镖一样左冲右突，盘旋不断。千般思绪，万种滋味，瞬时在逼仄的头颅中爆炸。他的颈项失去力气。
尔后，他蓦地垂头，像一团秋日的残菊，大朵堕地。
（山庄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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