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眼隐秘度极高,即便是温子夜和秦厌都不知道鹰眼具体的地方,温子夜心急如 焚,只好等在曲潋容府外。
温子夜在府外那棵大槐树下等了一夜,一直到快要黎明时,印有鹰眼标识的马车才从夜色中驶来,鹰眼里送她回府的人见了温子夜也只是颔首示意,随即下了马车,悄声无息的隐入黑暗中消失不见了。
方才掀开车帘,一股浓重的血气便扑面而来,曲潋容阖着眼倚在马车的车壁上,眉头紧皱,额头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冷汗,脸色几乎算得上是惨白,白天里穿的那一袭暗色长衫几乎已经染成了暗紫色。温子夜眼眶骤然便红了, 原来曲潋容暗色的衣衫上已经被血浸透了。
跟着温子夜的奴仆温然吸了一口冷气,忙着唤曲家的人去叫府医。
将曲潋容小心抱起来时,温子夜感觉到小姑娘在他怀里瑟缩了一下,他放轻了动作,轻声道:“我们回家了阿潋,不疼了。”似乎觉得自己心里也疼极了似的,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眼中顿生狠意,低声道:“这些个狼心狗肺的……
鹰眼是曲潋容一手扶持起来的,女帝是曲潋容冒着被人骂作奸臣的罪名推上皇位的。如今一个两个的都对她下狠手,表面上装作君臣和睦,内里暗中削她权力,生怕曲潋容大权在握反了她的江山。
当年的把酒言欢,共叙少年鸿鹄之志,如今想来,就像一壶被深埋地下的酒,待到开启时还未入喉,就已经倾倒在了地上。
温子夜忽然替曲潋容感到寒心。
还未入府,曲潋容的长嫂便从府中匆匆而来,听了曲潋容受罚的消息也彻夜未曾合眼半刻,如今听了消息便急急忙忙赶来了。
林氏肿着眼睛,替曲潋容挑开汗湿的长发,闻见她身上的血腥味,险些站都站不稳,朝温子夜告谢:“妾妇替阿潋谢过帝师大人今夜之谊,来日必定还报,眼下劳请帝师快快送阿潋入府吧。”
温子夜颔首,大步迈入曲家。
大夫在里面忙的焦头烂额,府中的丫鬟忙出忙进,温子夜和林氏帮不上忙,就站在外面巴巴的等着。
“夫人照顾着阿潋,这些时日辛苦些,我去替阿潋处理些事情。若是阿潋醒了或是需要什么,尽快叫人来报,也好叫我放心。”温子夜揉了揉眉心,眼下一片青黑。
林氏叹道:“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当年阿公和萧桓都不在了,我一个鄙薄妇人又撑不起事,是阿潋一肩抗下,奔赴平淮关收敛尸身。若非是阿潋一直担着曲家,恐怕我这孤寡妇人没了容身之地,只可怜我阿潋还这样年少,就要……
温子夜默然,心想,她对立面的是世家贵族,背后的陛下还随时给她一刀。
他颔首告辞,转身时温和的神色骤然阴沉下来,瞥了一眼外面快要亮起的天色,眼中晦暗不明。
曲潋容一直昏到了暮色沉沉之际,一睁眼,幼弟曲盛邺趴在床边眼泪汪汪的,一见她醒了,慌慌忙忙朝外面叫:“长姐醒了!”一面转过身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落下来,哽咽道:“长姐,你吓死我了!”
她唇动了动,喉咙却像干涸了几天似的疼痛,伸出手去摸了摸曲盛邺的发顶,心下柔软一片。
终归是对不住阿邺,小小年纪没了母亲,又失了父兄。她在朝中到处树敌,自顾不暇,只好把曲盛邺送到太学交给温子夜开蒙,平时忙起来几天都见不上她一面。
林氏扯着帕子快步走进来,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摸了摸曲潋容的脸,见她唇色苍白,脸色却总归比昨天夜里泛着死气一样的灰败好些,扶起来给她喂了些水。
曲潋容喝了水,总算能开口说话,只是沙哑的紧,道:“阿嫂不必担心,鹰眼的责罚是我亲手立下,我心中有数。”
林氏剜了她一眼,手恼怒的拍在床沿上,“你心中有数?大夫说你身上的伤都是细小却能伤人肺腑的,帝师大人把你送回府里的时候你全身都是血,你说你要是出点什么事,你叫阿邺和嫂嫂怎么办?”
都说长嫂如母,她自从嫁给曲萧桓之后就掌管府中中馈,曲家男儿常年征战在外,曲潋容和曲盛邺都是她照顾着长大的。原本是放在人心上宠着的姑娘被逼着一夜之间长大,替曲家遮风挡雨。
见林氏气成这样,她心知是让嫂嫂担惊受怕了,默默挨骂。
片刻,林氏气消了些,才哼了一声,道:“方才镇南王府送来拜帖,我没敢回,现下你醒了,倘若要见我就派人回说过几日等你身体好些再来,若不见我现在就让人回绝了去。”
曲潋容皱起眉头,思虑再三,开口:“那便劳嫂嫂回了镇南王府,明早我在府中扫塌相迎。”
林氏不赞同的说:“你一身伤还没好,这就要忙于应酬了吗?”
“阿嫂,”曲潋容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上,抬起头,语气无波无澜:“镇南王回陵光城的目的未知,他有意与我交好我便不能伸手打他的脸,至少,我不能倒。”
林氏默然。
她忽然恍惚的想起曲家父子战死的那天,风雪如同阴森可怖的丧葬一般,整个天地都在披麻戴孝,少女的发间都覆上了一层雪,清瘦挺拔的身影立在院中。林氏推开了门,苍白的脸色和外面的风雪一般,只见少女直直跪下,给她磕了一个头,语气决绝:“阿嫂,您撑着曲家,我去带父兄回家。”
寒风朔雪之中,林氏看着曲潋容走出灯火阑珊的陵光城,翻身上马,少女的身影远远的没入了夜色中,这一走,好像从此以后曲潋容就和这世间的一切相隔了万水千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