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支撑

贺立家就在本市，只是和租的公寓不在同一个区，中间隔了十几公里。

　　贺立赶到医院的时候，贺老爷子仍躺在重症监护室，没有自主意识。老爷子高大的身躯沉沉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身上脸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脸色苍白的不像话。

　　心率仪上跳动着波折的线条，点滴一滴一滴的落下，老爷子胸口微弱的起伏着，一切都显得那么沉重。

　　贺立坐到椅子上，以手掩面。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毕业以来，遭遇的不顺太多了，他一直在被推着走。此时坐下来，安静看着的，却是父亲苍老的病容。

　　父亲的身体早就不复当年了，两年前才因为中风住院，现在又出了意外。

　　其实从父亲中风以来，贺立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父亲像这样平静了。

　　老爷子刚中风住院的时候，时常因为疾病造成的手脚不协调而突然暴怒。或是摔东西，或是锤打自己不受控制的手腿，好像恨透了自己这幅没用的身体。

　　那段时间贺立必须拜托护士无时无刻注意着父亲，防止他伤害自己。工作之余，贺立也每天都会来看望，安抚。

　　老爷子仍然时常发怒，甚至那段时间因为太常发火嘴巴都歪了。但是贺立从要强而不善言辞的父亲的怒骂中，听到了浓浓的自责。

　　老爷子觉得自己是累赘，觉得自己害的刚工作的儿子生活拮据，甚至要负债，他觉得自己很没用。

　　最严重的时候，老爷子甚至想过自杀，但被贺立及时阻止了。

　　贺立于是一遍遍的对老爷子说：只要配合治疗，能好的；只要他努力工作，不用一直贷款的；只要爸你还话着，什么都会好的…

　　好在老爷子后来不再想着一了百了了，贺立终于能放心一些，但医药费依然是一笔很大的负担。

　　为了配合老爷子的治疗，贺立把市区那套给他结婚用的房子卖了，换了个小一点的，普通一点的房子。

　　老爷子得知后当然又是勃然大怒，骂贺立糊涂，骂贺立败家。

　　也许老爷子觉得，他这残破的生命已经完全不值得花那么多钱维持下去了，但贺立不这样想。

　　他只有父亲了，父亲是他的精神支柱。他想有能让自己的精神得以休息的一隅，想有一个作为孩子的身份，想有努力的动力；他不想变成孤独一个人，不想变成行尸走肉一样麻木的人。

　　时间长了，老爷子似平也能接受那些变故了。积极锻炼，谨遵医嘱，最终顺利出院，贺立也终于能放弃零工，专心工作。

　　一切都开始好转了，可是老爷子又出了意外。

　　血压高却没按时吃药，下楼的时候眼前一黑直接从楼梯上摔下来，于是本就羸弱的身体立马垮了，现在就连睁开眼晴恢复意识都做不到。

　　贺立此时孤立无援的守在病房。他只觉得刚踏进来时，看着那片刺目的白，从眼睛传进大脑一片恍惚，而接下来又毫不留情的凝结真实。

　　该怎么面对父亲此时如此危险的情况呢？父亲那么平静的躺在病床上，像是难得轻松一样。

　　如果这是假的就好了，如果能逃避就好了…

　　“是贺立先生吗？”主治医师出现在门口对着手上的单子问。

　　贺立站起来，“是的，我是贺立。”

　　“关于你父亲的情况…”

　　贺立紧张的盯着医生，心脏狂跳。

　　“摔到了头部，造成脑内出血，还有轻微的脑震荡。血压血糖都偏高，平时控制血压血糖的药要按时吃啊，不然迟早还要出问题。另外你父亲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一摔可能会增加患其他老年疾病的风险，像阿尔茨海默症，脑梗塞，冠心病…”

　　贺立的心在下沉。

“不过你也不要过于担心，患者送来医院的很及时，手术也很成功，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目前来看的话，患者情况稳定，没有生命危险，后续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可以出院静养了 。”

　　贺立大概松了一口气，只是心情仍然很沉重。

　　“平时多关心关心老人嘛，不要等到子欲养而亲不待时懊悔。有问题及时就医，不要过于焦虑，人老了都容易患各种疾病，这是不可避免的。”医生语气温和。

　　贺立朝医生笑了下，“谢谢医生。那我爸大概什么时候能醒？”

“刚做完手术，恐怕还要昏迷两天 。”

　　贺立叹了一口气，无力点头。

　　医生拍了拍贺立的肩膀，“放轻松，我们医护人员随时诗命。”

　　“是，拜托医生了。”

　　医生点点头，离开了病房。

　　贺立继续坐到医院的凳子上，颓废的让各种情绪包裹住自己。

　　他还是时常想起，让曾今当过兵，身手矫健的父亲变得手脚不灵话，父亲一定很痛苦。可是父亲还是因为他说他需要父亲而接受现实，平静下去。

　　尽管平时联系的不多，但对父子俩来说，对方都是彼此在世间仅有的执念和财产了。

　　所以老爷子愿意默默付出，贺立也会因为父亲住院而完全慌了神，这样的坚持和牵挂，是恒久不变的。